宵烛今天穿得薄了点,被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住脚步,警觉地往身后一瞥。
不知是不是多心,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可他身后分明只有空旷的山路,林野阒然,惟闻雀鸣。
或许真的只是多想了。
宵烛甩开脑子里那些疑神疑鬼的想法,随即加快脚步,不再逗留。
*
岁月匆匆,转眼已是年末。
这期间宵烛又去过几回市集,那张悬赏告示一直贴在菜市场门口,风吹日晒,颜色渐渐淡了,却始终无人将它揭走。
石硚岭是个闭塞的贫县,光靠这里荒瘠的土地是很难养活人的,因此不少百姓选择了外出务工。每年年末,他们集体返乡时,原本有些冷清的小城会陡然热闹起来。
腊月的石硚岭飘起了细雪,青石板街道上挤满了人。
宵烛站在一家糕点铺的屋檐下,几位戴虎头帽的孩童举着糖葫芦从他身边跑过。
那几颗红艳艳的、裹着晶莹糖霜的山楂果在他眼前晃啊晃,一直晃进了宵烛的心底。
很久很久以前,在阿爹阿娘还没去世的时候,每逢年关,他们都会带着一双儿女上街采买年货。
冯善花那时还叫冯婼婼。小姑娘好酸甜口,每回看到糖葫芦就走不动路。
她年纪小,爹娘怕她吃坏牙,于是只买一串,一共四颗,哥哥妹妹一人两颗,谁都不许多吃。
但冯婼婼禁不住诱惑,总是偷偷怂恿宵烛多分她一颗。
她嘴巴里塞得满满的,腮帮子高高鼓起,嘴角还沾着糖渣,理直气壮对宵烛道:
“糖吃多了会牙疼,现在我帮你吃了,你就不会牙疼了,你该谢谢我!”
完全就是倒反天罡。
后来爹娘死了,兄妹二人背井离乡来到石硚岭,每回采买年货的时候,宵烛还是会给妹妹买一串糖葫芦。冯善花大了,懂事了,会主动给他留两颗。
可是今年,连冯善花也不在他身边了。
想到自己将要一个人过年,宵烛顿觉有些没滋没味的。
晌午时分,宵烛回到了客栈。
今天是发放月钱的日子,等领完这一笔钱,客栈就要歇业过年去了,他也可以好好歇一歇。
见宵烛来,老板笑眯眯地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从柜台里掏出一包碎银子,递到他面前。
宵烛愣住了,没接。
他工钱不多,半块碎银便已足够结清,这整整一包是……?
“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你干活干得很不错,比我店里那几个动不动就摸鱼溜号的伙计强多了,”老板笑道,“马上就要过年了,拿着这钱去给自己做身厚实点的新衣服吧。明明是个挺标致的孩子,总穿得破破烂烂的像什么话?”
老板的笑容像一抹和煦的阳光,照得宵烛心里暖融融的。
他不再推拒,伸手接过那包碎银。
宵烛想,明年他一定要更加认真地干活,以报答老板的好心。
但老板又说:
“对了,有件事要跟你讲,明年开工,你不用再来了。”
瞧见宵烛骤然黯淡下去的神色,他赶紧补充道:
“别多想,不是我不要你,是这间客栈已经被我盘给了别人。我并非石硚岭本地人,家里还有妻儿。以前总忙着捣鼓生意,结果生意没捣鼓出名堂来,倒把家人给冷落了。以后我想多陪陪他们,这生意嘛,就不做了。”
原来如此。
宵烛点点头,表示理解。
只是听老板兴致勃勃讲起家中的情况时,他心底仍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都说家是一个人的根,倘若失去了根,那和随波逐流的飘萍又有什么区别呢?
夜深人静之时,宵烛独自躺在茅草屋的床上,望着传音炉里飘出来的轻烟出神。
石硚岭并非他的归处。如今冯善花走了,他是不是也该离开这里,启程去西北寻找宣兰樾了呢?
沂国西北与河宛接壤,那里大部分区域都被茫茫黄沙覆盖,环境极为恶劣。
干旱缺水、沙尘暴、匪盗……随便哪一样都能轻而易举要了他的小命,一个人贸然前往肯定是不行的,最好的选择是等到来年开春,再跟着远行的商队一起去。
但商队不会随随便便收人。宵烛年纪小,看着就不是个有力气干活的,加上还是个遭人嫌弃的哑巴,想混到商队里去,肯定要费心思打点关系,说不定还要花钱“贿赂”。
思及此,宵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传音炉里的香燃尽后,宵烛起身收拾香灰。
这只传音炉底部有一个类似抽屉的暗格。宵烛想了想,伸手将它拉开,从里面拿出一只银灰色的圆盘。
圆盘和指南针很像,正中央竖直插着一枚短针,周边一圈雕着刻度。
宵烛将食指按在短针上方,锋利的针尖划破肌肤,很快便有鲜血渗出。
血珠沿着短针缓缓往下淌,滴落至圆盘表面时,原本黯淡的圆盘突然亮起,一青一紫两道光芒交替萦绕在短针上。
此物便是神器魂晷。
宵烛静静等了一会儿。
青色光芒凝聚成形后,慢慢涌入他眉心;另一道紫色光芒则和往常一样,流向了——
等等?!
宵烛倏然瞪大眼睛,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魂晷上的紫色光芒代表的是宣兰樾所在的方位,以往宵烛使用魂晷,它都会往西北方流去。
正因如此,宵烛才能判断宣兰樾所在的大致方位。
但今天不一样!
紫色光芒没有流向任何一边,它安静地盘绕在指针周围,寸步不离。
见此情景,宵烛皱起眉。
会出现眼前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魂晷本身出了问题,再要么……
——宣兰樾很可能已经离开了西北,即将抵达他所在的石硚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