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宵烛心中十分惶恐,生怕吕殊景发现他虚报年龄的事。
然而等他踏进营帐,吕殊景直截了当地问:
“在石硚岭客栈里,那封塞在我枕头底下的检举信,是你写的吧。”
宵烛头脑一片空白。
吕殊景……是怎么发现的?
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想,吕殊景拿出两张纸,一张是检举信,另一张,则是征兵报名当日宵烛递给宣兰樾的纸条,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吕殊景用指尖轻点着纸面,笑了笑:
“为了防止外人看出来,你故意在笔迹上作了伪装,这两张纸上的字体并不相同,即便是我,第一眼也很难分辨。但你用的墨是次等油烟墨,墨质很粗糙,书写时落笔滞涩,只要稍加留意,就能看出这两张纸上用的是同一款墨水。我想,世上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吧?”
原来如此。
宵烛大窘。
怪只怪他太穷,买不起好墨水,不然也不会因此露馅了。
吕殊景会怎么处理他?
宵烛紧张得手脚冒汗,忽听对方道:
“不必害怕,我今天叫你来,并不是来问责的。恰恰相反,在石硚岭一案上,你知情就报,能提供清晰确切的线索,做得很好。”
宵烛愣住了。
吕殊景继续说:
“我知道,你报上来的年龄是假的,真实年龄其实并不符合要求。但你很聪明,做事细致,且能明辨是非、关心百姓疾苦,这是我破例收下你的真正原因。”
隔着跳动的烛光,宵烛发现,吕殊景左眼尾处有一道斜斜刺入鬓角的的旧疤,那应当是从战场上带出来的伤痕,为男人沉稳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刚毅。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从那时起,宵烛才终于明白,自己这点稚嫩的计俩放到吕殊景面前,根本是不够看的。
谈话的最后,吕殊景说:
“你年纪太小,不适合上战场,去了也是白送命。我会暂时安排一些其他工作给你。但不要以为你就能借机偷懒了,天瞿军不养闲人。你的任务很多,每一件都务必保质保量完成,如若出现差池,我会立刻从征兵名册上划去你的名字,派人送你回家。”
宵烛自然接受他的安排。
自那以后,宵烛便不再参加每日的晨练。吕殊景让他负责整理战况记录、誊写军情文书,同时处理各种后勤琐事。
这些活儿单干都很容易,可合在一起就相当繁琐,干起来累人。即便如此,他还是拿出了十二分的精力,每件都做得尽心尽力。
宵烛运气不错,天瞿军里的同伴们大多都很友好,相处起来还算愉快。
不过……也有例外。
*
宵烛写文书写到后半夜,最后竟直接趴在小桌上睡着了。
结果第二天醒来时就发生了一桩惨剧。
“……”
宵烛望着眼前打翻的墨水,和自己沾满墨迹惨不忍睹的手掌,内心哀呼。
太大意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些写好的文书被他压在手臂下,没被弄脏。
宵烛赶紧起身,鬼鬼祟祟钻出营帐。
营帐不远处有一条清澈的山溪。此时外面天还没亮,其他将士们尚未醒来。
宵烛松了口气,来到山溪边。
溪水映出他脏兮兮的脸,黑一块白一块的,全是墨迹。
宵烛先洗了手,然后掬起一捧清水,开始洗脸上的污渍。
凉沁沁的溪水浇在肌肤上,又被晨风拂干,非常舒服。
干涸的墨痕不太好洗。宵烛抬手,拨开额前凌乱的发丝,使劲搓啊搓,把脸颊搓得微微发红。
这时,旁边突然有人道:
“你在干什么?”
???
宵烛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他慌忙用袖子擦去眼睛里进的水,再睁眼,就发现宣兰樾正站在山溪对岸,手中拿着一只水袋,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
山溪很窄,两人不过一步之隔。
很难找到一个词来形容宵烛此时的窘迫。
他呆呆地仰着脸,在思考该如何回答宣兰樾的问题。
宵烛皮肤很白。往日行军赶路总无可避免地把脸弄得灰扑扑的,如今洗干净了,像极了新剥的嫩菱角。
他眉弓上还垂着亮晶晶的水珠,似绵绵细雨润过的青山。
宣兰樾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别开眼,说:
“脏死了。”
宵烛:?
不是......他明明才刚洗过脸。
这人叽叽歪歪说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