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留尚残留一丝神识，顿觉眼前黑暗来得极不寻常。

打仙鞭固然是仙门上等法器，但因其同样用以惩罚犯错的低阶弟子，使人通过皮肉之苦吸取教训，为防止误伤人命，其杀伤力已做适度控制。

楚云留化神期的灵力与寻常弟子不可同日而语。若说打仙鞭只可吸纳一壶茶水大小的灵力，那楚云留便是汛期的滚滚江河，绝不可能被它夺走半身功力。

但不可能之事，竟发生在自己身上。

楚云留已然动弹不得，眼前扑朔迷离的黑暗眩晕中，仿佛如萤火虫般闪过无数道人影。

自己竟被这小小戒鞭，打出走马灯了，实在匪夷所思。

他似乎看见了掌门、顾师兄、几个徒弟狰狞不似人类的面孔，又看到系统倏然飘过，天地扭曲，阴阳倒转，眼前幻象光怪陆离，如同地狱。

地狱深处，走来一道明亮的身影。

不知哪里来的光芒笼罩着黎墨星，使他的轮廓分外秀美柔和。

黎墨星附身，轻轻捧起楚云留的脸，注视着他茫然失措的表情。

楚云留胸中空气渐渐稀薄，如离水的鱼一般大张着嘴，痛苦道：“你……你……”

黎墨星微笑着轻抚他的脸颊：“他们每一个人，都会害死你，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能保护你。”

数道怪异灵力从楚云留背部伤口侵入，激荡着他的七经八脉，仿佛一柄大锤捶打着他的胸口，心脏疼痛欲碎。

黎墨星轻声道：“别怕，很快就不痛了。”

说着，他凑近楚云留的额头，轻轻一吻。

肌肤相触的刹那，那股几乎将楚云留碾碎的痛感顿时消失无踪，眼前黑暗也如云烟般散去，渐渐清明。

顾清漪早察觉到不对，不顾掌门催促停了手：“掌门，这才十鞭，楚云留已经昏厥，事有蹊跷，应当暂停行刑，改日继续。”

穆良朝冷哼一声：“蹊跷？楚云留最擅长搞蹊跷。多半是装的，继续！”

楚云留艰难地支起上半身：“谁说我……晕了？我才没晕，继续！”

背上虽疼痛如火焚烧，但灵力流失却止住了，此后每受一鞭，便有部分灵力回归身体。

三十鞭打完，楚云留浑身是血地伏在地上，但功力却是恢复了九成，只因心中顾念门规约束，不肯动用灵力为自己缓解鞭伤。

穆良朝终于起身，看了看两人，叹道：“楚师弟啊，希望你谨记这次教训，下次莫要再犯了。鞭刑既毕，就移步静思台，领受魇蛊之刑吧。”

楚云留垂首道：“多谢掌门。”

静思台，顾名思义，是碧落仙门弟子静心思过的所在，虽名为台，下方却是洞窟遍布，养着从北疆、南疆抓来的妖异蛊毒。仙门历来有专门修士对妖魔之蛊毒加以改造，降低毒性，使其不再致命，以作刑具之用。

魇蛊来自北疆，其毒性能激发修士心魔，使其见到心中最为恐惧事物的幻象。怕鬼的，白日见鬼；怕虫的，万虫噬身；考功名的学子，便见到落榜；朝堂上的官吏，便失宠罢官抄家。因恐惧之物亦代表着某种执念的具象化，故许多未犯错的修士也常自愿受魇蛊之刑，破除我执，寻求心境提升。

顾清漪见他脸色苍白，想扶一把，却被楚云留轻轻甩开手。

楚云留摇摇晃晃地走向静思台，心中还在思索昏厥时的异象。

那阵昏厥的痛苦是如此真实，灵力离体复又归体的异常现象也千真万确，但他却不清楚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昏迷的黑暗中，他依稀听到了一道声音，但这声音是谁，说的什么话，却全然记不清了。

静思台外，楚云留在前，白衣上交错的红痕分外显眼。顾清漪跟随在后方不远处。

楚云留轻咳一声：“长老，劳驾一问，我该去哪个洞窟？”

顾清漪不由分说扣住他的手腕，顺便注入一道灵力探查他的脉息，并未发现异样，便道：“我带你下去，一个人的话，会迷路。”

“多谢。”

到了下面，才知顾清漪所言非虚，石洞一个接一个，如迷宫蜂巢，妖氛鬼雾弥漫，浓雾中传来阵阵惨叫，想来是有别的弟子在受罚。

难以想象碧落仙门如此圣洁之处会隐藏着一个与南北疆无异的诡异所在。

顾清漪推开一处隐秘石门，露出一处稍大的洞窟：“到了。”

楚云留哑然失笑：“顾师兄，你这是在包庇我吗？”

只见洞窟内放着一副可供人躺卧的软垫，一套茶具和茶炉，几本闲书，不像监牢，倒像把谁的卧房搬过来了。

顾清漪道：“没有。待满三日，你就可以出来了。”

说着，又指了指软垫，“金疮药在垫子下。”

楚云留看着他冷淡如昔的脸，心中好笑，却道：“好好好，知道了，公正如你，怎么可能包庇我？现在的刑堂弟子也是贴心起来了，知道犯人挨鞭子，提前把药都备好了。”

顾清漪不答，转身就走。

楚云留进入洞窟，石门关闭前，伸头喊道：“储物戒里有糕点，你们自己分着吃吧！”

“……知道了。”

第一晚，楚云留用过药，为自己运功治伤，倒头就睡，并未见到任何恐怖幻象。

金疮药中混着些许安神药剂，这一觉睡得格外畅快。

第二日，楚云留醒来后，点起掌中焰，胡乱翻着那几本闲书，《金钗记》《惊梦啼》《玉瓶梅》……都是些俗气话本，不知道顾清漪从哪里弄来的。

忽然，石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这处石室的石门并未全然封闭，而是在较高处留有一条细微的缝隙，从缝隙中看去，门口似有一道人影，挡住了外面的火光。

楚云留一下子扔了《惊梦啼》，心脏像是感知到危险的存在，不安地猛然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