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一步一步走过燃烧过的焦黑土地，身形一步一步溃散。

分身无法离本体太远，追到这个距离，已经是极限了。

道侣契约的感应彻底断绝。

妖都北方的荒野上，楚云留被狂奔的妖兽颠得七荤八素，鼻腔充斥着兽类的汗臭味，仅存的破烂衣料被火焰烤得焦黑。

无边天幕，星河欲坠，呼啸的荒野之风扑在脸上，视线远处的湿地河州之上，流萤翻飞。楚云留驾着妖兽，长发飞扬，畅快大笑。

这就是自由的感觉。

与此同时，漆黑的斗兽场上。一只握剑的健硕断臂横在地上，妖王身上插着一把黑刀，生死不知。场地内外，堆叠着无数断肢，破碎的刀剑兵甲，和肠破肚流、死不瞑目的高阶大妖，层层叠叠。在炎热的南地，尸体已经开始散发着淡淡的腐臭。

尸山血海，犹如地狱。

白小玖平躺在地，昏迷未醒，但绳索已经解开，她的身上披着一条羽服，为她阻挡妖气侵蚀。

满身鲜血的黎墨星，抱膝坐在无数尸骸中央，低声哭泣。

————

成功逃往后已经过了三天，三天里，楚云留随着妖兽群在南疆四处闲逛，中途遇见几队妖兵，都在着急忙慌地往妖都的方向赶。

他偷听得知妖都大乱，妖王遇刺生死未卜，似乎与几个人族修士有关。

楚云留暗叹魔物果然信守承诺，又惊惧于它的战斗力，哪怕是自己的全盛期，也未必能与之抗衡，更何况现在的身体与凡人根本没区别，再被它撞到一次，再无逃生可能。

上次只是运气好，总不能指望每次都碰上发疯的兽群救场。

他打昏一名妖兵，抢了衣服，此时手中还有一枚蛟珠，是趁乱逃离角斗场时在蛟龙尸身旁捡到的，他一直随身携带。南疆徘徊多日，在没有羽衣的状况下，他也没有遭妖气侵蚀，可能就是这蛟珠的作用。

魔物虽然答应保护两人性命，但对于求药和追凶两事则未必上心。必须再潜回摩诃城接应两个小孩，可又担心被魔物再次发现纠缠。

他挖了几块野红薯，吊在一只妖兽眼前。妖兽为了吃到食物，一路驮着他离群向着来时的山谷口奔去。

妖兽脚程极快，不到一日功夫，就到了山口。

山石缺口处飘出几缕白雾，楚云留回忆起初次来时的经历，手掌又泛起被那魔物牵住的冰凉触感。

这次，不会再那么倒霉了吧……

他扔了红薯，放妖兽自由奔逃，为自己壮胆了小半个时辰，才鼓足勇气，又踏入那重重迷雾之中。

穿过这段路，就能回到熟悉的中州、温暖的中州……

迷雾之海还是阴冷如旧，但心中对回家的渴望过于强烈，冲淡了记忆带来的恐惧。这次没有了指路的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方向是否偏离，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

忽然，前方传来了隆隆声响，似乎是车轮碾压石子的声音。此外，还有轻微的马蹄的踢踏声，和马打响鼻的声音。

楚云留惊讶不已，难道正巧遇到了其他的人族捉妖师？

摩诃城这段时日不是几乎无人前往南疆吗？

他向着声音之处快步走去，此时他的装束很容易被误认成妖兵，对方可能会不分青红皂白攻击他，但也管不了许多。

凑近看去，眼前的一幕更是让他目瞪口呆。

只见黎墨星驾着一辆二轮木车，拉车的是两匹瘦马，车斗中载着白小玖，她浑身缠着绷带，披头散发，正在闭目小憩。

他们两个怎么跑到自己前面来了？！

四周没有出现那种鬼魅般的阴寒，看来那魔物应该不在附近。

黎墨星察觉到有人跟来，停车回望，惊讶道：“师尊？”

“嘘！”楚云留连忙制止他的呼喊，“小声些。”

他跳上车斗，飞快地检查二人的身体。白小玖多是擦伤，没有大碍，黎墨星则身上干净得吓人，一点伤都没有。

楚云留问道：“你们是怎么出来的？怎么这么快？”比全速奔跑的妖兽还快，太不合常理。

黎墨星歪着头思索片刻，反而笑道：“我和师姐醒来一看，妖怪们都死了，就收拾东西，向北走了。倒是师尊，怎么丢下我跑了？”

“我……”他正心下愧疚，不知道怎么解释道侣契约和天道盟誓的由来，却突然瞳孔一震。

他瞥见白小玖已然睁开双眼，漆黑如墨的眸子正在死死盯着他。

而“她”的脸，不知何时，变得与黎墨星无比相像。

黎墨星猛然凑得极近，轻声道：“你怎么丢下我跑了？”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神情，一模一样的眼睛。

还有很多诡异之处。妖域哪里来的凡马，此前黎墨星身上明明也有几处小伤口，但现在却不见踪影……只是刚才他被关切冲昏头脑，没有细想。

黎墨星轻轻抱住他颤抖的身躯，兀自低声重复方才的问题。

魔物竟然幻化成他人的样子，步步紧逼，诱捕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