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江芙一边摸索一边找人。
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传来一声闷响。
灯柱被推到在地,夜明珠咕噜噜滚到江芙足尖,照亮驼绒地毯上的螭龙。
他靠坐在墙角,一腿屈起,履袍铺散,旁边是断成两块的玉圭。这姿态像是酩酊大醉,伴随意味不明的目光。
看起来颓唐又危险。
江芙继续靠近,在贺兰玥身前蹲了下来:“有时候我真不明白陛下是怎么想的,瞧着像是嫌我多事,却又偏偏留着我过夜。”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呢?陛下。
江芙把地上的玉圭拼起,仿佛重归完好。
杀她、忍耐、厚待、烦躁……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她盘腿坐在他对面,嘀咕:“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抓到了陛下什么把柄。”
“异想天开。”贺兰玥冷哼。
“是啊,若真是这样,您早该将我灭口了。那么我的陛下,咱们今晚要如何度过呢?”江芙的脸凑近,看到了他眼中的血丝,额角因痛楚挑起的青筋。
“有时我猜测陛下应当是疼痛的,可陛下什么也不说,我不知道您是怎样的感受,只能闻见药很苦。”她以手撑地,索性前倾身子,捕捉他的目光。
刻漏滴答,她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贺兰玥避开她的眼,不自觉捏碎玉佩,齑粉簌簌。
他突然感到后悔了,不该把她留下来。
今夜体内经络灼烧,意志混沌。若是江芙稍有意外,都会使他走火入魔。
只有放在身边才能放心。
然而他今晚有着同样的可能会杀了她。
麻烦极了。
“老实些,朕便许你一个要求。”他道。
“那陛下便教我怎么用匕首吧!”江芙想了想,从腰间拿出那枚花哨的匕首。
贺兰玥接过,一只手便将其折断:“中看不中用。”
江芙真是想发火,却见他晃晃悠悠站起身,掀开御榻上的软枕,一枚匕首露出,泛起凛凛寒光。
玄铁所铸,触之生寒,放入江芙手中。不用说便是顶尖的东西。
他握着她的手,一点点合拢起她的手指:“匕首这样拿,血才不会溅到脸上。”
背后的身体滚烫,像是要连带着她一同化为灰烬。
江芙的手想要撒开,却被贺兰玥攥紧,刀尖游走,最终落在了他的手臂。
袍袖揭开,苍白的皮肤下浮起着赤红丝线,花瓣一样的纹路,恍若朱砂所绘的并蒂莲花。
他随即便感受到怀中江芙微颤的身体。
害怕了吗?
“陛下,要不明日再学吧。”江芙道。
“做朕的学生,不可半途而废。”贺兰玥引着刀尖,停留在一条弯曲的丝线上。
又对她循循善诱:“你瞧,如此锋利的刀刃,正合你意。”
紧接着便带江芙的手一挑,浓稠的血顺流而下,的确没有一滴溅到脸上。
丝线从中断开,炽热之感稍减。
可还是很难受……难受得想抓几个人杀了陪他一起煎熬。
残存的神志按下了他的手,刀身割过手心,留下血痕。
眼前这个人,好像还不能杀。
血滴在江芙的裙摆。
她完全搞不懂他是在自虐还是自救,只听见癫癫的笑。
“听话,再试一次。”贺兰玥感受到江芙的抗拒,逼着她继续。
他的血迹沾染在她手背,由热变凉。
最后一簇灯火也熄灭了,黑暗中呼吸交织,衣衫相磨,感触格外明显。她柔软的、云朵一般的身体挨着他,抵触地想推开他。
馨香不由分说侵袭而来,好似抚平了一些滚烫的疼痛。那温润的气息,是裙衫上的熏香,还是肌肤散发的香膏?
贺兰玥放松了手腕,以为她会退缩。
没想到江芙却猝然靠近,欺身而上,一手抓紧他的肩,另一手握着匕首抵在他喉间,丝毫没有方才的颤抖。
“陛下可否回答我几个问题?”江芙半跪在贺兰玥怀中,呼吸急促。
他抬眼看她,眼神明灭不定。
“会死吗?”她轻轻问。
“今日不会。”
“疼吗?”
“不疼。”
喉结在刀刃下滚动,贺兰玥倒是意外地配合。江芙居于上位细细打量他,眉尾的弧度,鼻梁的痣,上扬的嘴角……
万人之上的年轻帝王,在刀下乖觉露出脖颈。江芙用他华贵的袍子抹去手背血迹。
她的发丝垂落,擦过贺兰玥脸侧,那舒适、安稳的感官缓慢地一同传递了过来。贺兰玥头一次觉得,承明殿有些过于空旷了。
比了解江芙这个人更早的是,他先认识了她的疼痛,她的体温,那是她对这个世界的感知。
每月十五的夜晚,她有着和自己全然不同的感受,这夜不再是煎熬,苦痛随之消弭。鼻腔里不再是药味,而是浮动的花香,艳红的牡丹像是将黑夜烫出了一个洞,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扩大。
这样啊。
江芙的直觉告诉她,贺兰玥指定有什么事瞒着她。
“原来陛下也喜欢说谎。”她丢下匕首,似是没了趣味,身子向后退去。
下一瞬后腰被人强势地环住,如同赤色丝线一般缠绕纠葛,带着她往怀里去。
贺兰玥将头埋在她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
“江芙,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