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站在延廊里,空间本就窄小,又因昭韵宜与裴萤面对面,方才视线被遮挡,只够裴庭看见裴萤一人背影。
位子错开,即使只有半瞬,也足以能让裴庭看见昭韵宜情绪变化,他不觉愣住。
仅这半瞬,廊内气氛倏然冷下来。
裴萤夹在中间,余光朝二人各看了眼,退后半步到昭韵宜身侧,朝裴庭嚷:“哥你怎么回事?今日风又不大,怎连嫂嫂与你说话也听不见。”
方才愣神只一瞬便顷刻退去,裴莹的话钻进耳里,裴庭拧眉,沉声喊了她名字:“裴萤,夫子就是这样教的你规矩。”
三个月未见,见面便是斥责。
裴莹别开脸,别人怕裴庭这位世子,可自小被吴氏宠得没边,她才不怕,
她倚在昭韵宜旁边,直接怼回去:“哥厉害,我比不了,可我有一点比您强,至少比您会说话。”
此话一出,男人眉色似凝了冰霜,两人作势要吵。
这两日裴庭夜不归宿,骤然和人碰见,昭韵宜缓过神,便去阻止。
“夫君、今日怎么回来这样早。”她无意识磕绊了下。
“某些人身在福中不知福,瞧嫂嫂多贴心。”
裴萤见缝插针,压迫的视线朝她射过来,她不服输瞪回去。
“回少夫人,方才夫人传信让世子爷回府用晚膳。”
回答她的是站在裴庭身后的离瞳,昭韵宜依旧浅笑着,听罢点头,收回目光。
夫妻相见闭口不言,活像没有彼此不识的陌生人。
裴萤比谁都急:“哥!你怎么又不说话!”
瞧人似木头杵在那,她颇为无语,径直转身拉着昭韵宜:“算了你自己一个人闷去吧,嫂嫂我们走。”
一条胳膊被裴萤抱在怀里,昭韵宜只来得及匆匆朝裴庭颔首,扭头跟着裴萤一起离开。
苍青色的裙摆在延廊转角转瞬消失,廊内的人转过脚尖,朝另一方向大步而去。
……
府里消息传的快,不出半个时辰,所有人便皆知晓了下午发生的事,裴珠所在的三房惴惴不安,唯恐迎来世子怪罪。
可他们显然多想了,被喊去的显然不是他们。
“裴珠年岁尚小,说起话来不知轻重,那件事……总之你别往心里去,也别再和她计较。”
素玉随昭韵宜一起进的书房,将裴庭的话一字不落听进耳内。
从书房回寝屋的路上,她瞧着昭韵宜单薄背影,垂头跟在她后面。
方才那番话,素玉听着都替昭韵宜委屈,什么叫再?对妻子受的委屈只字不提,不仅帮着说话,还反而让其宽心,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昭韵宜什么也没说,出来后只笑着冲她摇头,道自己没事。
素玉想安慰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她实在不知能安慰些什么。
烛光接二连三熄灭,一夜缓缓而逝。
***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老夫人六十大寿这天。
寿宴办的极为风光,红绸从里到外挂了满园,就连备膳的厨房墙面也贴了贺寿的对帘,宾客接踵而至,由裴庆和吴兰嵋亲自迎进了府。
与外面热闹喧嚣相比,紧闭院门的清心院显得格外宁静。
昭韵宜坐在一方桌案前,抬手从旁边箩筐内翻出团粉色丝线。
素玉垂头站在旁边,方才哭过的眼眶还微微泛红。
卯时天色未亮,府内里里外外就有了昭韵宜忙活的身影。
检查过今日需用的一应用具,又去库房清点了遍礼单,交代完寿宴细则,昭韵宜才喝上今日的第一口凉茶。
做完这些她便看见杨嬷嬷朝着她走过来,说辞和先前没什么不同。
“我们侯夫人见夫人辛苦,特吩咐老奴送来碗解暑的甜汤,外面太阳烈,您先在屋内休息,到了时辰,夫人再派人来请您。”
明明忙的最多,可到了见人时却如何也不让去,素玉原以为这次与之前不同,侯府愿意让她家小姐露面的。
当年落水的事情一出,薛姨娘被奴仆压上来,即便昭韵宜立即解释,可两人湿身同处一院为实,又被百十双眼睛共同瞧见,宁伯侯府又怎会容许外面传出一丝一毫不堪风声。
嫁进来这两年,即使昭韵宜循规循距,操持府务得当,却仍不被裴氏宗亲认可。
不能露面,与无名无份待在外面的外室又有何异,素玉替昭韵宜不值,鼻子一酸直接掉了眼泪。
昭韵宜让她过来坐,素玉知道夫人对她好,心里却清楚尊卑,说什么也不肯。
夕阳似火,慢慢积成沉重的灰,黑幕来临前,宾客们陆陆续续到齐。
院子里人声鼎沸,毕竟建府百年,裴氏又在朝历代为官,是以,今夜的宁伯侯府聚集了无数达官显贵。
老夫人被下人围着拥进来,在座无人不与她问好,老人倍感有光,脸上的笑就没停下过。
戏团捏着唱腔登台,一出《五福连》唱得老人家眉开眼笑,爆竹噼里啪啦作响,三房新生的孙儿被老人家搂在怀里,也要帮着去捂她的耳。
众人看见好一番嬉闹,由寿星举杯,大家同饮下一盏酒,台面唱的戏也换到了《满床笏》。
戏声助兴内,寿宴气氛逐渐升到高潮。
席面热闹风光,道喜声如潮水般涌起,裴庭身侧空着方座位,暗中不时有人偷摸望来一眼。
月色静谧,一轮弯月高悬天边,侯府后院的流水庭内,气氛却俨然低沉到极点。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将地面石子震得四处滚动,月光昏沉,洒在棠门边那方单薄脊背上。
昭韵宜面色潮红,一手撑着门框,低低喘着气。
半个时辰前,吴氏派人前来,转述了她欲以这次机会引昭韵宜与众人相见的吩咐。
这则举动突然,何况府里也从未透出过一丁半点的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