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白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看着眼前她儿漠然的苍白面孔,喉咙血沫咕噜一声,眼中含着血泪,痉挛的手指勾住他的衣袍,丹蔻长甲几近折裂,随着颤抖的身躯惊惧尖啸。
为什么,为什么,这不是她的孩子吗?!
她这是领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怪物……这是怪物。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穿透大院上方。
侍女被这一幕骇倒在地,连滚带爬地向屋内跑去,大喊:“杀人了!穆公子弑母了!”
杀人?
穆凉玉像是从某种魔障中惊醒,手骤然缩回,瞳孔缩了缩。
他记得“穆凉玉”同他说过。他开始喃喃着:
“人之性命重于泰山,非穷凶极恶罄竹难书者,万不可随意取夺。”在“穆凉玉”拿来的那本心经的五十四页七列,边角上有被他手中的点心染上的油渍。
下一句是什么?
穆凉玉一顿。
剑脱了手,就直愣愣地掼在女人的脖间,粘稠的血液自流出,竟沁入剑刃之中,其上斑驳泪痕显出一种森森暗红,奇特诡异,仿若鬼魅岸边艳丽盛放的彼岸花。
少年忽地恍然,流利背出:“若一念而定,恃强而凌弱,贪婪而不餍,冤冤相报无心平和……终会失衡,因果纠缠,孽障无穷。”
咚!
衣着华贵的女人僵硬地倒了下去,朱钗散落,玉镯碎裂,睁着的眼爬满红血丝,再无声息。与此同时,她脖颈那把湘泪嗡鸣一声,扬起一道血箭,转眼飞入穆凉玉手中,微光逸散,震颤不已。
它竟是饮血开刃,携着因果冤孽认了主,成为了穆凉玉的本命灵剑。
“我不是阿玉么。”穆凉玉不解,视线垂落在手中剑刃上。
剑刃竟隐隐传来一道温和声音,继续道——他是穆凉玉。
这是他欠下的、纠缠不清的冤孽,他要还命。
这代人皆知,歹竹出好笋的那素德宗中的穆凉玉公子乃方正君子,温恭直谅,在修行中救世人渡冤魂,修得是干干净净、救济世人的至善道。
阿玉死了,“穆凉玉”要活着。
仿佛一面明镜立于面前,映出少年如今染血的狼狈模样,无形戒尺轻轻拍他的脊背,一点点指导着他。
不要慌张,不要迷茫。
“穆凉玉”不会露出这样难看的神色,他不会逾矩,清明守己,受家族规训,行止至善至美,不会悖逆反叛……这些他之前都学过,不是么?
他将银白剑鞘佩至腰间,系好了松散的寝衣带,赤脚踩在染血青砖,神色平静地拭去颊处的血渍,属于疯女人的可怖掐痕仍聚于那修直脖颈上,恍然间仿若一块新生的胎记。
“公子!”
穆凉玉收剑入鞘,转向远处乱成一团的弟子侍从,不少人颤手拔剑,如临大敌地缓缓围过来。摔在地上的侍女持着哭腔质问道:“公子,你为何要这般做?!”
“你可知主母都是为了你啊——”
这句话拉着长调划进他的耳朵,尾音变成听不清的哨音。他抚平衣袖褶皱,随后看向这一圈人,脸颊处的肌肉动了动,缓缓扯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嗯,是我冒犯,吓到你们了。”
“……”
侍女看着那笑一怔,猛地打了个寒战:“啊,啊啊……”
不久,宗中长老闻声而至,他们看着阶下主动负荆请罪的温和少年,言辞有礼恳切,身上甚至隐有进阶的灵力威压,怀疑自己听信的耳朵出了毛病。
这是方才弑了母的疯公子吗?
他们面面相觑,陷入了同样的茫然。这如何处理?
而穆凉玉巧妙地解释了一切,他并未将罪责全部揽过,而是归结于新剑煞气未消意外伤人——因为“穆凉玉”是清白的。
他主动请求关押观察,态度谦卑至极,对比一旁言语混乱的见证侍女,实在太有信服力。
夜间,穆凉玉在祠堂跪了一夜,磕了九九八十一个头,每个都做得标致,磕到额头破开,膝盖麻木。
飘然凄寂的白麻中,他仰首看着祠堂上新增的牌位,额上的血划到眼角,酸涩滞痛,将眼白浸红,他却一眨不眨,轻声道:
“……娘,我这是在爱你啊。”
杀人剑杀杀人犯,他帮她了解此生冤孽,干干净净地去投胎了。疼痛亦是他的回报啊。
片刻,他才从袖中掏出绢布,将额角鲜血规矩擦净,面容如玉,内敛修净,垂眸又磕了一个头,随后提起湘泪,割向自己的手臂。
一片、两片、三片……刀削的碎肉摔到光滑的地板上,发出啪嗒的黏腻声响,直到白骨森森露出。
次日清晨,黑云汇集祠堂之上,在众位长老弟子惊异的目光中,数道劫雷轰然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