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秦昭言而言,喜欢上程景宁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这里的喜欢无关乎情爱,而是年上对年下的宽容与偏爱。
从淤泥里长出来的莲花会是什么样子?
出尘不染,涅而不缁,但只要从荷塘旁边经过,肩头就会淋上沉在泥土的腐臭。
温柔,善良,这种特质的内驱力在于自己,是反复坦然接受遗憾并且自/慰的结果。
这具体就表现为秦昭言不喜欢与旁人争。
阿婆的旧屋是砖木结构,在几排新洋房中格外醒目。
年轻人与老年人的矛盾在于,她们无法共恰地融入新生活。
秦昭言因为工作的琐事很少回家,而阿婆也不能呆在城市的樊笼里,所以她们最终选择了过相互守望的日子。
秦昭言二十六岁,程景宁十八岁,一个愤世嫉俗的年龄。
这年,村子里搞新风貌建设,填埋了几条臭河沟,在秦昭言很小的时候,这些沟渠的水流清澈见底,润泽了田野与果园,是山村清晰的脉络。
如今,也要弃之不用了。
可是阿婆打电话来,说:“咱家后屋檐那条沟没有埋,说是没规划到这里哩。”
秦昭言心里有猜测,便说:“我抽空回来一趟吧。”
听她说要归家,阿婆笑得很开心,“你小时候种的那棵桃子树,还记得伐?今年结了好多果子,掉地上好可惜,你要是这周回来,还能赶上吃。”
“欸,我记得你喜欢吃脆桃吧。”
句句不提我想你,却句句都是思念。
秦昭言请假回家了,而程景宁就偷偷跟在后面。
而她俩的矛盾又在于,前天晚上程景宁表白了,被秦昭言婉言拒绝。
起初,她并没有发现跟屁虫,还是阿婆耳朵灵敏,听见了狗棚里窸窣的动静,惊呼道:“哎呀,你怎么躲这里面呀?”
程景宁唇边绽放了个大大的笑容,边挠头边说:“那个,阿婆,我耳机滚进去了。”
阿婆笑她笨笨的,“什么鸡哦,拿棍子打出来不就好了。”
程景宁笑得特别开朗,余光瞥见秦昭言冷淡的表情,神情变得紧张,眨巴着眼睛,有讨好嫌疑,“秦老师~”
她的尾音拖得很长,轻巧,悠扬,和少女的笑容一样雀跃。
秦昭言心里不可能没触动,但她还是克制住了,垂眸问:“怎么来的?”
程景宁故作淡定地说:“就、就那么来的啊。”
可是山村路途遥远,就算近年铺设了水泥路,仍旧要转四五趟公交车,对于生活优渥的程景宁来说,认清转车的路牌已是难事。
随着秦昭言目光的轻移,程景宁后脊倏地起了层毛毛汗。
屋外的山坡上,一辆造型炫酷的摩托车停在半人高的草丛里,秦昭言不知道它价值几何,但认识那上面的宝马标志。
它天生就该在平坦的赛道上驰骋,不应该出现在偏远的山区。
程景宁也是,应该在学校念书,或者做她口中“锄强扶弱”的好事,而不是出现在乡下的村屋里。
那刻,程景宁什么都没做,但在秦昭言眼里,她就像浮在背景板上的贴图,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秦昭言打量了她几眼,神情渐渐松了些,“你走吧。”
“啊?”程景宁高高的个子,缩在鸡窝狗窝羊圈旁边,居然显得更矜贵了,“我不走。”
她抬眸,与秦昭言倔强地对视,星眸闪烁,眼尾泛红,“我不走,我是狗皮膏药。”
谁知道她昨夜有多难过呢?谁知道她今早见到客房空落落的床铺有多心慌呢?
秦昭言吸了吸脸颊,两侧凹进去,显得有些憔悴,“晚上没有多余的床。”
“那就和你睡嘛。”阿婆突然开口道。
“对啊,对啊!”程景宁抿着唇傻乐,不敢太过放肆,两只手背在身后,悄悄比了个耶。
“这不合适。”秦昭言叹了口气。
“合适!”程景宁盯着她,忙说:“要不然我睡地上也行。”
“那怎么行。”阿婆第一个不同意,板着脸说:“地上多凉啊,都是小姑娘家,谁也不多一块少一块的,我看合适得很。”
“就是。”程景宁像找着靠山,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言言啊,水缸里冰了西瓜,拿出来切了吃。”阿婆弯腰拾柴火,稳稳抱在怀里,“身上弄得这么脏,我去给你烧点洗澡水。”
“谢谢阿婆。”程景宁乖巧地应了,不停地偷瞄着秦昭言。
阿婆发话了,秦昭言不好再赶人。
她没有看程景宁,转身走去了厨房,捞出一个凉涔涔的薄皮西瓜,擦干净水渍,把菜刀洗了一遍又一遍。
她的家里,切菜切肉切水果,就只有这一把刀。
阿婆走进来,贴在她耳畔,问:“言言,刚刚宁宁说的鸡是什么鸡?是想吃鸡肉的意思吗?我们晚饭要不要杀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