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言手起刀落,西瓜被劈成两瓣,开玩笑说:“阿婆,那不是你留着下蛋的母鸡吗?”
“宁宁来了,有什么关系咯,人家妈妈那么照顾你。”阿婆嘴里嘟囔着,在大铁锅里多添了些水,“鸡老了,下不了几个蛋了。”
就这么简单几句话,秦昭言有点难过了。
那天晚上吃的是蘑菇炖鸡肉和凉拌野蕨菜,程景宁没什么吃相,把阿婆逗得直笑。
入夜,程景宁穿着秦昭言高中时期的旧衣服,一件长款的棉质短袖,布料很软且纤薄,泛着陈旧的檀香味。
而她白天穿的那身,已经被秦昭言洗干净,晾挂在窗外的竹竿上。
这夜无话,程景宁不敢说,秦昭言不想说。
天刚蒙蒙亮,阿婆已经起来烧火煮粥,秦昭言醒来的时候,身上挂着八爪鱼,她没怎么休息好,眉眼间有种厌世的疏离。
程景宁没心没肺的,睡得特别香,还流口水了。
以至于秦昭言拨开她时,费了些力气,还听她念了两句像咒语般的梦话。
她的家,在山脚,被藏在铁皮的后面,里侧是复古的木屋,外侧是新潮的建筑。
秦昭言并不意外会受到区别对待,事实是像她家这样被“藏”起来的屋子还有好几户,只是那些屋主大多搬走了,空下荒凉孤独的房子。
村主任呢,只图省事,干脆遮了一了百了。
秦昭言是博士,是高材生,是从穷苦生活中挣扎出来的天才。
但人性的恶在于,他们喜欢看骄傲者折断脊梁,看高洁者陷入泥潭,看读书人歇斯底里。
秦昭言不想与他们争,因为她最害怕的就是计划之外的事情。
秦昭言自己花钱请了工程队,但现在还太早,人都还没到,所以她拿了工具,独自绕到屋后面,开始挖土填埋废沟。
程景宁醒来,推开窗户,恰好就撞见她娴熟地铲着土。
她双肘撑着窗框,拳头抵着脸颊,说:“秦阿姨,我来帮你挖。”
阿婆端了碗清水过来,笑说:“你是客人,哪能让客人动手干活呀。”
秦昭言热得扇着风,也说:“不用。”
程景宁敏锐地察觉她情绪不高,擅自揣度了会儿,也摸不清楚意思,便跑去帮阿婆劈柴,她力气大,但没章法,木柴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阿婆还直夸她厉害。
程景宁嘿嘿一笑,问:“阿婆,填沟做什么呀?”
“臭呀,夏天窗户都打不开的。”
“那,没人管吗?”
“管的,管的,只是这截沟哦,没在规划里面哦。”
“哦,这样啊。”
程景宁若有所思,两口喝完稀饭,烫得龇牙咧嘴,吱了个声,骑着她的摩托车绕着村镇跑了一大圈儿,回来的时候兴致勃勃地说:“放心吧,我都解决好了。”
秦昭言问她如何解决的。
她说:“我给市长信箱打电话了,我说臭水沟严重影响到正常生活,家里老人小孩都生病了,要求他们必须尽快处理,这个村在申报那什么“最美村镇”,市上担心影响评分,说今天就派人来看看。”
她的眉毛扬得很高,表情很桀骜,笑容像耀眼的太阳。
可就这样的笑,秦昭言受不了了。
秦昭言不理解程景宁为什么能如此另辟蹊径解决事情,并且能面不改色地要求别人。
就像程景宁不会理解她明明可以打车,却偏偏要转那么多趟公交,还有阿婆会强调她是“恩人”,会心疼一只母鸡,家里只有一把菜刀,也腾不出多余的床......
秦昭言的成绩从小就名列前茅,十四岁读高中,十六岁上大学,一路披荆斩棘,一直都是众星捧月般的人物。
她有底气,不知道自卑是什么。
但在今天,她回忆起了贫困补助的名额,村委会给低保户的印章,以及无数次自我阐述的家庭情况。
秦昭言才发现,掩映在强烈自尊心之下的怯懦与自卑。
她现在还没正式踏入职场,手上的存款有限,原本是打算以后买了房再接阿婆离开,若是她实在不愿意,就花些钱重新修栋房子。
但现在程景宁打量着屋后面,轻飘飘地说:“阿婆,下雨天容易滑到,我找人把这里全部弄成水泥地吧。”
秦昭言很缺氧,后脑勺钝钝地疼,“你走吧,回南城。”
“你又赶我走?”程景宁挺委屈的。
秦昭言说:“你没必要呆在这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的语气很淡,眼眶却红得很厉害。
但除了负面的影响,秦昭言从程景宁这里学会了“据理力争”。
二十六岁的秦昭言不会和别人发生矛盾,但是三十四岁的秦昭言会为了秦鹤眠同那些无理取闹的人对抗。
她的勇气与怯懦都是同一个人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