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明娜这段时间早出晚归,心愉看她梳妆台上用得越来越快的化妆品,这是在开始有蜜运了。
她希望汪明娜能够迅速找到称心如意男人,这样就不会在母女俩都不得不相处在一间屋时挑她刺。
她想化妆品消耗量如此之大,是衰老迹象,需要用脂粉掩饰,汪明娜生她生得再早,自己今年也十二岁了,她已步入三十出头阶段。
这个年龄段女子若事业、生活拿不出一番成就,那么衰老将会对她们造成致命打击,意味着,“看看你过去三十年,简直虚度,除了浑身皮肤越来越松,一无是处!”。
汪明娜必须在无情岁月快速拂过她脸庞之前找到对象,不然越拖越晚,之后又把一切罪过推向自己。
她越来越恐惧衰老,心愉有一次难得和她出门,陪她到服装店购买新衣,让自己帮她参详。
店员见到她挑的衣服后,说错话,“太太好眼光,这件很称你女儿。”
店员大概见多了母女同来,母亲为女儿添衣物的,自觉这句话适用于天下许多母女身上,不会出错,但心愉和汪明娜除外。
对于汪明娜而言,赞美女儿青春曼妙并非好事,那等于说她老得应该退步,以后事事应该向女儿让道。
可她的生活又不能让她活得像周围同龄女人那样得心应手。
环境造人,她不过三十出头,倘若一开头没有结婚,进入单位,十年钻研,逐步跳槽,她会有份优差,风头正盛,但此刻在她地头,除去一个需她开销的女儿,她一无所有。
她对店员露出凶相:“睁眼瞎卖什么衣服?我是她大姐!”
过往别人对她恭维被她当真了,或者她自欺欺人。
心愉竟然笑出声来,汪明娜转过头狠狠瞪她一眼。
太滑稽了,刚才脑海里突然闪现一句戏言,老黄瓜刷绿漆,才不由得冒犯了汪明娜。
心愉升上市里最好公立初中,六人间的宿舍,住宿费不贵,市里重点培养的学校有许多经费,奖学金不算多,但已比过去的私立小学轻松太多。
心愉向汪明娜提出,“我要住校,学校离家太远。”
意料之外,汪明娜竟然说:“没必要,租学校附近的房子就好。”
“我早就知道你会在哪里上学,”她一脸精明相,“他在附近有套两居室可让我们住。”
是新男友了,心愉从没见过她男伴,这点好,班上再婚家庭,没听说过有谁能和继父继母相处好的,更何况以汪明娜速度,心愉怕自己来不及记住那些男人脸。
“不在一起了,赶我们出来怎么办?”
汪明娜听出她嘲讽,没好气地说:“一个房间挤六个人,你愿意受罪去就好。
心愉对她再不复以前那样小心翼翼,有时胆大说话甚至能夹枪带棒,“家境好的都能住宿舍忍气吞声,我有什么不能?”
“你怪罪我?”
“我实话实说。”
她又打开老生常谈抱怨匣子,“要不是为了守着你,我哪会过现在这样生活?上个月他向我求婚,让我跟他去异地发展,我说我放不下你,怕你在学校受委屈。”
心愉想说,社会风气一日比一日开放,查尔斯王子王室贵族都愿接受声名狼藉的卡米拉,名人富豪爱上已婚之妇不是异闻,如果那人真是像汪明娜口中那样,他会爱屋及乌,做不到那就是不爱或者爱得不够多,起码没有汪明娜口中那样多。
但心愉还需她出粮,只得摊出一只手掌说:“每个月固定给生活费就行,有钱就不会受委屈。”
汪明娜气得给了她手一巴掌。
搬进汪明娜男友提供的新家,心愉终于能不和汪明娜挤一张床。
夜晚心悦前来,她激动地说:“心愉,我们太久未见!”
心愉也情绪高昂难以压抑,“我十分想念你!”
“我们一年多未见,你更加漂亮。”
“你总在黑暗里,我看不清你。”
“我不比你好看。”
“交朋友谁看长相?”
“心愉,我们未见面时候,我一直默默关注着你,我为你高兴,你从未放弃自己。”
“还有你,你也未放弃过我。”
心悦忐忑像有口难言,心愉有些失落,倒底许多日不见,生疏了。
良久心悦说:“其实你母亲她也没有放弃你,她大可学许多人扔给前夫家,至于她,二十多岁离婚的年轻少妇不乏重头再来的机会。”
心悦冷笑说:“是,汪小姐要养着她的出气沙包。”
心悦叹气,从童年步入到青春期,她的好友相貌、身段都逐渐改变,唯一不变的是依旧不快乐。
最好的公立学校学子家庭背景普遍是没有私立好,但也绝不差,心愉感到和这些经筛选出来的同龄人相比,她已不能再像过去还能上课偶尔发发呆,现在连周末都不敢到图书馆消磨时间。
一天十一二个小时钉在课桌上,步行上下学以及一周两节的体育课已成为她日常运动。
小小一间教室也分等级,每次月考后就照这个选座位,心愉总能保证自己是前三个选座位的,她故意挑选靠窗一处,夏天太闷热,人多的地方就免不了有味道,汗味,口臭,脚臭,油腻不洗的头油味,她需要风来帮她驱散。
冬天也要靠窗,天一冷人就要犯懒犯困,冷风吹着才能保持清醒,像她这样的孩子没资格窝着犯懒,必须十二分警醒。
星期六也要上课,上到下午四点半才能回家休息,第二天下午六点又要到教室。
同学们都叫苦连天,心愉却不觉得,待在家里汪明娜积攒一周的怨言就要向她输出,不管中途说什么,最后话题总要绕回她自己身上。
“公司新来一个女的太烦人,留学回来,和我说话爱夹杂英文,其他同事都说她念的野鸡大学,叫我不去理她,一听我中专毕业,脸上嫌弃表情就像是我不配和她一处共事。”
这种小事也值得烦恼,太敏感了,人家给你脸色,你不去看她脸可就解决了?
“看,还不是怪你,”心愉是她债务人,有义务听她牢骚,“如果不是你,我何必干这种低三下四烂活?”
心愉有时会冒犯顶撞她,“没有我,你会做什么打算?考入大学进修学业?自己开店做生意?遇上个好男人,宠你爱你呵护你?”
她还想说,“别再加罪给我了,年轻时没有的际遇,现在也不会有了。”
但汪明娜是她债权人,不宜费嘴太厉害。
汪明娜怔怔地看着她,她们位置颠倒,心愉像个大人拆穿小孩拙劣谎言那样弄得她下不来台
汪明娜失去风度,照着心愉脸给了一巴掌,呲牙咧嘴地骂:“怪物!”
心愉之所以敢口出妄言,是因为她早已看明白,自己就算再是个累赘,汪明娜也丢不开了,她是她生命失败之源,丢了她,哪里去找那么多现成借口?要她赤裸裸直面失败人生,她受不了。
学校为防止学生早恋,坚决男女分开坐,女同桌小玉天真可爱,她也有满肚腹话说不完,“烦死了,我上初中最渴望谈一场恋爱,所有青春电影哪像我们这样迂腐?四周坐满同性,半点浪漫没有!”
心愉说:“换换口味,市面上有没有同性恋电影?”
小玉被她逗得笑不可抑,“真要那样,我妈宁愿我与男同学早恋。”
嘿,你别说,人还真是这样,当一个结果让你觉得坏得无法接受,那只是因为更坏的还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