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跟着赵鹏飞才亲眼看见孩子原来可以和父母相处成那样,就算是单亲母亲也可以把小孩带得和双亲家庭一样好,我很自责,很想找回你,但你时间好像排得很拥挤,我后来才发现其实你并不想和我见面,所以才总是不在家里。”
汪明娜说的是心愉是本能反应的保护方式,过去出租屋里只有小小一间厕所,淋浴马桶放一起,干湿不分离,你要洗澡我就不能方便,她总嫌心愉麻烦,骂过几次后,心愉学会等在她上床后再使用卫生间。
可这样她也有理由,她觉得连她养着的人也要给她气受,她怪心愉专等人睡了再洗澡,白天工作已经够累,晚上连顿安慰觉都睡不着。
后来汪明娜上床也没声音了,心愉晚上用水打湿毛巾把身体擦干净,早上调早闹钟起来洗澡,睡熟的人就被不会那点声响闹醒。
心愉晓得她厌恶自己,尽量地能隐形就隐形,偏汪明娜又不肯放手让她到学校住宿,心愉在经济上离不开她,她在情绪上也离不开她。
慢慢地心愉渐渐长大,她发觉汪明娜也并不如自己想象地那般庞大,到初二时,汪明娜头只到她耳朵处,她更不害怕她了,她可怜她,她把她当活生生坏例子,每每冬天赖床不起就告诫自己,“关心愉,不好好学习,你的母亲就是最好例子。”
这句话简直像时间最恶毒诅咒,比任何闹钟都有用,可以让她立马自床上跳下来,匆匆梳洗奔赴学校,像再多流连床铺一刻,就会被那件间小小出租房困死似的。
那是她和汪明娜挤一张床,汪明娜总在她跳起来时抱怨一句,“动作就不能轻些!”
诸如此类的事非要拿出来说,那是可以扯上很久的,心愉和汪明娜就像一沓烂账本,算不清谁欠谁更多,对烂账本最有效的方式是一把火烧掉,可人不是废纸,她们也只能这样有好气没好气地凑合过了。
心愉冬天衣服薄,她会花每月薪水的四分之一买件厚重羽绒服扔她面前,凶巴巴地说:“衣服怎么不穿厚一点,冻感冒了进医院不需要钱?”
心愉也觉得受了她的好要受她同等量的气,她学着她,和同学外出时除了AA的时候,她是不会乱花钱的,但回家路上却会花上整个星期零用,给她打包一份晚饭,纯热乎的没动过筷子。
但她不想汪明娜误会她心意,她和她的关系谁先表达出一点真情实意,谁就落下风了。
心愉总是拿筷子将打包好的菜搅得一团糟,看样子真像别人吃剩的潲水似的。
汪明娜回来看见,边骂边放进微波炉里热,“我们这代人嘴贱,吃饭赶不上热乎的就算了,吃的还是人家的涮锅水,人家的口水。”
可微波炉“叮咚”一声热好后,她又拿出来大吞大咽,饭食滋味不错吃完也要骂人,“这家饭菜不便宜,反正你是不懂把钱节约起来的。”
心愉趁周末双休和寒暑假与同学结伴找兼职,她会阴阳怪气地说:“怪我,我养不活你,要靠你做童工来反哺这个家。”
可路上碰巧遇到她同事,从旁人嘴里却是,“心愉,你真是好孩子,你妈妈在我们面前说三句带你两句。”
她们都会在陌生人面前维护对方,但等到面对面,表达爱的方式却要用伤害的形式来展示了。
汪明娜给心愉开了个很不好的头,从此以后她固执地认为爱和伤害一定是如影随形的,你最爱的人才能伤你最深,或者能伤你最深的人一定是你最爱的人。
电话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断的,也不知道挂断的是她还是汪明娜。
只记得最后一句是汪明娜说:“我劝你回去是关家人像长了顺风耳,我从来没和你三伯母提过你和逸飞的事,他们那边已经知道。
逸飞走进来只见到她泪流满面,她的事她从不和他说,逸飞学聪明了,舔舔嘴唇问:“我又惹你生气了?”
无论如何把罪往自己身上揽的最见效,心愉果然破涕而笑,但嘴上说的却不是让她伤心的理由,“老家的老人没多少时间了,有点伤感。”
他连扯下手上干活用的手套说:“我陪你回去。”
“我可没说我要回去。”
逸飞不是缺心眼,认识不长不短一段时间,心愉从来不提她父亲那边的事,除了感情不好他想不出来别的理由。
逸飞顺从地说:“你说怎样就怎样,反正我也不是个孝子。”
这下心愉流的泪则是被他逗笑的了。
“心悦,我不知该不该回去,极小时候爷爷奶奶对我十分好,我是他们唯一带过的孩子,但后来他们对待我方式令我无比失望。”
“心愉,如果不知该如何回忆一个人时,就回忆她对你的好,并非自己骗自己,好的事才值得回忆,不好的如果做不到遗忘也要把它放在记忆的一角落灰结网。”
“这样做岂不是以德报怨?我不是圣人。”
“不,放下该放下的,心愉,也许年纪更长以后的你会悔恨今日的自己做过的决定。”
“以后的我不会忤逆现在的我!”
“以前的你可是告诉过我长大要离汪明娜远远的。”
“心悦,我憎恨你记性太好。”
“所以别成为自己憎恨的那一类人,我的朋友,让我们的大脑结一层过滤网,筛掉所有的不好的,这也是幸福的秘诀。”
临走前一天,施施抱怨她,不是假意,是真心那种,“带他都不带我?”
心愉心软嘴硬地说:“你发什么神经,回去可能参加葬礼,这有什么热闹好凑?”
“看你到时候落泪伤心借个肩膀给你不行?”
“落泪?”心愉很诚实地说,“希望葬礼事风把傻子刮进我眼睛里,不然眼泪落不下来我会很尴尬。”
“神经病!”施施一颗记挂她的心放下,“还能张口开玩笑,情绪不算差,有他照顾你我也算安心了。”
汪明娜到机场送她们,临到时间近了,仍然不舍地叮嘱:“那群王八蛋要是让你不高兴你就回来,不硬撑。”
“外公外婆那里……”心愉嗫嗫嚅嚅地问。
汪明娜打断她,她十分泼辣地说:“我还是那句话,你愿意就去,但没必要因为情谊不情不愿地去,来到这里后我每个月分毫不差的给他们打钱,连通货膨胀我都算进去了,不用愧疚,还有你要是见到你舅妈多嘴多舌拿辈分压你也别怵,老两口的钱总会有一点进他们儿子荷包。”
她像是没察觉到自己幽默般忽视了一旁被他话弄笑的逸飞。
心愉点点头后,汪明娜目送他们离去背影。
心愉对握住她手心的逸飞说:“看,我们家多么复杂,大家都仇恨彼此,你摊上大麻烦。”
逸飞认真笑,那个小酒窝就像小星星似的闪亮一下,“我要是怕麻烦,还会成天找麻烦事做?”
他把手掌展开给心愉看,有几处伤口,那是打造树屋时受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