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的声音轻柔和煦,袖口衣摆染血,一滴滴淋在雪上,艳色靡丽,比枝头梅花更动人。
然而,万千颜色都不及谢凌钰白皙脸颊边微微晃动的朱砂耳坠。
小小少年目若点漆,唇瓣朱红,好似下凡的仙童。
薛柔此刻却畏极,谢凌钰不似凡人,不因皮囊,而因这股什么都不在乎的神色。
或许,这便是天子,因坐拥江山被奉上神坛,高不可攀,就此以肉身之躯睥睨一切。
薛柔终于意识到双目干涩,缓缓闭了闭眼。
面前的小皇帝向她伸出手。
薛柔不知为何,那近乎苍白的肤色令她想起某种巨蟒,或寒冬泛着冷光的日轮。
她腹中一阵翻江倒海,恐惧使之额头冒出冷汗,心跳快如擂鼓。
*
“离我远点!”
重重帐幔下,容色殊丽的少女猛地睁眼,捂住胸口。
“可是又魇住了?”流采匆匆入内,递来一盏蜜水,“还是得让太医再瞧一瞧。”
薛柔摆手,唇色苍白,仍旧未从梦中缓过神。
“不必,这么多年都如此,待会儿补眠便好。”
自临淮王世子死后,薛柔便时常梦见谢凌钰那日模样。
总觉他会找个机会杀了自己。
当年,京城戒严三日搜捕刺客,最后查出与河间王有关系。
太后与皇帝皆是一副和稀泥的态度,不轻不重削了河间王最贫乏的一县封地,随后赐以重金。
临淮王膝下独子尚且年幼,送来洛阳做质子,莫名没了性命,岂能容忍朝廷与河间王,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反了。
那场叛乱波及十余郡,被称作临淮之乱,以临淮王枭首示众,河间王身受重伤结束。
对薛柔而言,唯一的好处便是她舅舅陇西郡公最后带兵平叛,得封徐国公。
她至今想起当年事,都觉如梦一般。
所有人都说天子亦遇刺,在寝殿休养,连姑母也不曾怀疑。
可……她当初见到的谢凌钰,分明好好站在那。
薛柔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记错了。
“女公子,静宜郡主来了。”
“让阿姐进来说话。”
薛仪一进来,便见小妹如西子捧心,心中轻叹,果真我见犹怜,怪不得谢凌钰那般看重,这几年日日命她去式乾殿取折子。
“方才父亲进宫,同我说了几句话,提及你时,发了好大一通火。”薛仪垂下眼帘,“你同王玄逸走太近,京中早已风言风语不断。”
“他本就是我未婚夫婿。”薛柔声音淡淡的,却透着股执拗。
知晓她在说气话,薛仪轻嗤:“罢了,你便是这副样子,若真惹陛下不快,难道王玄逸会为你抗旨?你也该收收自己的性子。”
不知怎的,临淮之乱时,她这个妹妹病了一场,此后便愈发娇纵任性,不守规矩。
嫏嬛阁其余人中常有因触犯宫规被送回家的,唯独薛柔,无论如何都有太后护着,一直安安稳稳留在宫中。
思及此,薛仪心底有些复杂。
熟料薛柔丝毫不为所动。
“你怎知表兄不会?”
少女堪称意态幽花未艳,肌肤嫩玉生香,说这话时毫无逞强之色。
薛仪气短,不知如何回应,倘若换个人,她都能毫不犹豫反驳。
偏王玄逸对小妹有多痴迷,旁人不知,薛家人皆知。
那位名满京华的王三郎,因此被恩师痛斥“简直冥顽不灵,心疾难医”。
薛仪有点可怜王玄逸了,但凡小妹懂点事,都知道与他撇清关系。
“你好自为之。”薛仪与她话不投机半句多。
没把薛仪的话放心上,薛柔沐浴后换了件浅绛色石榴裙,径直去太后寝殿请罪。
如今正值炎夏,三重轻纱裹在身上,仍旧热到气闷。
踏入正殿的一瞬,凉意扑面而来。
请罪有请罪的规矩,薛柔没像往常那般进来便撒娇,而是老老实实行礼,随即便听见一声轻笑。
“怎的未曾向朕行礼?”
一道颀长人影自屏风后出现。
少年天子声音不疾不徐,似敲冰击玉,一双凤眼带着居高临下的无谓,长而密的眼睫如墨,愈发端默静肃。
他生来白皙,纵使终日习骑射亦不曾变。
不是瓷器玉石之白,而是冬雪密密覆盖千里原野的白。
薛柔几乎下意识想跑,却习惯性露出微笑。
“原来陛下也在殿中,我方才没瞧见呢。”
谢凌钰喜欢她这副没规矩的模样,倘若她露出畏惧之色,皇帝便幽幽问道:“可是当年朕吓着你了?”
这几年,薛柔硬着头皮对皇帝挤出笑脸。
见薛柔颊边浅浅酒窝,谢凌钰顿住一瞬,随即道:“怎的急匆匆来这里?可是听闻螺钿司回来述职,想先挑些首饰?”
薛柔总不能说实话,囫囵应下,随后反应过来,螺钿司上个月才回来,谢凌钰在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