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汤喝完,恰好胡侍中求见。
“让她进来。”
“太后,臣方才已将话带到了,”胡侍中语气恭谨,“臣瞧见陛下似乎送了薛二姑娘一把弩箭。”
太后闭了闭眼,南楚使臣刚刚提出切磋,皇帝便送出弩箭。
依她看,皇帝喜欢骑射,恐怕这份礼早就做好了。
“钟儿,依你看,我当年令薛氏诸女进宫是不是错了?”
胡侍中垂眸,太后自进宫后,便未曾这样唤她,或许太后只是想说些体己话。
无关乎朝政。
“太后为薛氏着想,并无过错。”
“薛氏,”太后摇了摇头,“薛氏除了尚书令,其他人都是墙头草罢了。”
她幼年之时,父母亡于瘟疫,族中其余长辈待她平平,姐弟二人相互扶持长大。
直到那个人从高高在上的龙椅走下来,问她愿不愿意入宫。
此后,长乐薛氏扶摇直上,在她摄政后,也是这群族人不顾她艰难,屡屡仗势欺人,甚至胆敢与宗室作对。
立嫏嬛殿以来,随着陛下逐渐长大,也是那些族人生怕招惹皇帝记恨,纷纷将女儿接走嫁人。
只有与她一母同胞的尚书令,始终忠于她。
太后偶尔后悔,当初为何鬼迷心窍,囿于血脉,一心延续薛氏荣耀。
她还不如阿音一个孩子通透,阿音从始至终没把薛氏那帮族亲当回事,甚至在颐寿殿内直言:“除却母亲姑母和阿弟,薛氏其余人与我如同陌路,他们瞧不上我,我也瞧不上他们。”
“至于王家,虽说只是外祖家,可舅父舅母待我如亲女,我便事他们如父母。”
胡侍中似乎也想到些往事,“太后,能否容臣说句僭越的话,此话涉及薛二姑娘婚事。”
“说罢。”
“臣以为,薛二姑娘的性子,往后若身处后宫,又无太后庇佑,恐有性命之危。”
胡侍中没有抬头看太后脸色,一口气继续说下去,“臣今日瞥见那盒子后,便留意着里头是什么,薛二姑娘对臣无丝毫防备之心,这样的心性,不适合留在宫中。”
太后默然,想在宫中生存下去,就必须堤防所有人,哪怕是相识十余载,哪怕是引为莫逆之交的好友,都不可信。
再坚不可摧的东西,在权欲面前都脆弱不堪。
她当初为贵妃时,谢元彻听闻她有孕,命朱衣使将漪澜殿围得水泄不通,终日与她同进同出。
然而,就因为某日前线紧急,皇帝去式乾殿通宵处理军务,她便着了道,生下的小公主胎里带毒,体弱多病。
太后向来以为,后宫女子一旦争起权势,比前朝的老狐狸们还要精明,手段百出,防不胜防。
薛柔的确没那个心计。
这才是她欲提前拔擢嫏嬛殿学子的用意。
薛柔素日与同窗感情不错,其中有几个孩子心性纯良,薛柔若为皇后,宫中高位女官皆为心腹,可省下许多心思。
太后始终看不透皇帝真实想法,故而在薛柔婚事上摇摆不定,只好多备些后路。
胡侍中见太后脸上只是无奈,并无不满,“太后,臣以为最好的后路,便是王三郎。”
太后不以为然地轻笑,“王三郎可是给你塞了什么好处?”
“臣不敢,”胡侍中跪在地上,“只是王伯赟一案,陛下终究放过他一马,或许陛下行事并非那般独断,亦会顾忌世家。”
“你觉得,陛下放过王伯赟,是忌惮王家么?若真如此,不出十年王氏危矣。”太后笑着摇摇头,“罢了,你下去罢。”
*
一辆马车穿过宫门,车盖飞出四个檐角,上头悬挂凤凰铃,发出一阵阵声响。
众人听见声音便避开,心知肚明那是太后宫中马车,里头载的是嫏嬛殿的人。
薛柔恨不能直接飞到阿娘身边,下了马车,便瞧见一小小少年站在门边,板着小脸活似门神。
“阿珩!怎么又长高了。”
薛珩抿唇躲避姐姐伸过来的手,终究躲不开,脸颊被捏了一阵。
“我又不是竹子,日日窜一节,阿姐从不知换个说法。”
薛柔边走进门,边笑道:“阿珩又俊了许多。”
这下薛珩彻底恼羞成怒,板着小脸快步往前走,把阿姐甩开几步后,停下来回头,瞧见阿姐快追上自己,又毫不犹豫往前冲。
甫一踏入母亲院中,薛柔便听见阿娘无奈道:“又逗弄你阿弟玩儿了。”
“没有。”薛珩看了眼阿姐,硬邦邦道。
“我好不容易回来,总要与你们亲近,”薛柔坐在王明月身边,靠着她,忽然想起什么,“陛下寿辰,阿娘应该也会去华林苑罢?”
“我也能去。”薛珩插了一嘴。
他神色骄傲,“我于书院拔得头筹,得了次为陛下贺寿的机会。”
先帝曾于各州治所兴修书院,招揽天下学子,先生皆为各州郡大儒,或是致仕朝臣,这些书院统称为弘道院。
谢凌钰满十四岁后,逐步亲自处理朝政,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往后每年各州弘道院魁首,有进宫为皇帝贺寿的机会。
仔细一想,这似乎是皇帝做的为数不多的决定,太后一党并无异议。
薛柔笑着摇头,点了下阿弟的脑袋,“你进宫的次数还少么?这般激动。”
“那可不同,”薛珩摇头,“这是我自己争来的机会,再说,我的确没怎么见过陛下。”
他凑到阿姐面前,好奇问道:“陛下究竟什么样子?脾性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