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继续水般流过,转眼又是一年。这日,欧阳霜华早早便动身前往天神庙去做例行参拜,每次做完所有敬神的活动他都会习惯性的在大殿里跪上一柱香时间,一来是为了等待神谕下达,二来也可以趁这个机会静静心。
欧阳霜华闭着眼端端正正跪在垫子上等待,若是一炷香燃尽之后他还未听到天神的声音,那便意味着今日没有神谕下达,到时他就可以起身回去了。
他在那跪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天神的声音,觉得可能今日也不会有神谕下达,于是便睁眼看了看香炉,发现香已燃到底部。欧阳霜华回了回神,心里盘算着等下回去时是不是应该再去那个包子铺看看,或者去买点东西呢?
正当他准备起身时突然在脑子里听到一个声音,那声音他很熟悉,没错,这正是天神的声音,很空灵,听上去像是带着回音般在脑子里回荡。欧阳霜华马上端正跪好,低头仔细聆听天神的神谕,可是听着听着,他的嘴唇就开始抖了起来。
“慕容晓辉才刚死一年,您就要我接受别人?!”欧阳霜华声音颤抖的看着神像问了一句。
“我不接受,不管他是谁家的人,我都不接受!”欧阳霜华死死盯着神像看,眼中带着些许愤怒。
“我心意已决。”欧阳霜华依旧盯着神像说。
“那您就把他还给我,把慕容晓辉还给我!”欧阳霜华说着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把他还给我......”
他边说边将身子蜷缩成一团抽泣起来,大殿里还没有百姓进来所以非常安静,只能隐隐听到他哭泣的声音。天神没再与他说话,他就这样缩在地上哭了一阵,随后定定神,起身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魂不守舍的往大殿外面走。出了天神庙大门,车夫见他双目泛红、神情落魄的样子不由得担心,于是赶忙上前询问起来。
“大人,您怎么了?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回府吧......”欧阳霜华低着头淡淡的说。
“唉,好,您慢点。”
车夫扶着他上了马车后赶着马匹往回走,欧阳霜华将身子斜靠在车壁上,双眼发直的坐在那愣神。他没想到慕容晓辉才离开这么短的时间,天神竟然就要自己去接受别人,他做不到,也不想要。若在自己身边的不能是那个人,那他就宁愿谁都不要!欧阳霜华闭上眼默默流泪,既然能给他安排别人,为什么就不能让慕容晓辉回来呢......
时光继续飞驰,在接下来的十几年中,天神也曾几次选出合适的御龙师继任人选,但欧阳霜华每次都是一口回绝。天神询问他理由,他每次的回答也都完全一致:我只想要那个人。
欧阳霜华因为静止法术的关系,他的时间早已被定格在了慕容晓辉身亡的那一刻,所以即便是几十年过去,他的音容笑貌也依旧如昔,不曾改变过分毫。但是其他人却难逃生老病死这个规律,最终都抵挡不住时光的流逝,陆陆续续离开人世。
于是在慕容晓辉身亡的二十年后,祭司府收到了一封来自慕容家的书信。上面只有极为简短的一句话:慕容老家主过世。而在那句话的下面,则是用一行小字写着老家主过世的具体日期。
欧阳霜华闭上眼,拿着那封信抬起头深深地皱眉。慕容卓死了,自他十三年前将家主的位子传给长子之后,这些年便再无他的音讯。不想时间飞快,一转眼便又过了这么多年,而再次得到他消息竟是死讯。欧阳霜华叹口气将信收好,转头吩咐丫鬟去准备一坛桃花酿,他要祭奠故人。
是夜正值满月,欧阳霜华拎着酒坛站在回廊上仰头看了一眼月亮,然后默默坐下,伸手打开坛口的封纸,倒了满满一大碗出来。他将手向前方用力一甩,把桃花酿挥洒在庭院地面后又低头凝思片刻,算起来,今天正好是慕容卓的二七......
欧阳霜华将碗放到回廊地上,看着院子叹了口气,说道:“卓儿啊,我知道,你记恨了我半辈子。但是你大哥他......”
欧阳霜华低头倒了碗酒仰头喝下,又道:“二十年弹指一挥间。若不是在当初施了那个法术,若他当初没死,我与晓辉此时是不是还尚在人世,这可真不好说呢。”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道:“这人生,还真是短啊......”
欧阳霜华说完不禁轻轻苦笑着摇起头,接着又倒了一碗酒,泼向院中道:“这是你大哥最喜欢的桃花酿,卓儿,你也尝尝。”
他低下头继续道:“还有,别怪我,当初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你若泉下有知,就替我跟他说一声,说我想他,要他快点回来......”
稍微停顿一下,欧阳霜接着说道:“晓辉,你也帮我跟你弟弟说个情,别让他再恨我了,好吗?”
他继续倒酒道:“你说过,我们是一家人了,是不是?”
他低着头将酒泼出去,轻声道:“晓辉,你几时回来?我一个人在这里,日子过得有些无聊呢......”
欧阳霜华继续抬手倒酒,将剩余的小半坛全部灌进了自己肚子。他这人本身就不能喝酒,再加上本身也不爱喝酒,虽然像这样偶尔借酒消愁的时候总会有那么几次,但他的酒量还是跟当年一样奇差无比。所以在廊下坐了一会儿被夜风一吹,便立刻觉得天旋地转,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欧阳霜华摇晃着站起来,跌跌撞撞走到房前推门,可能是用的力气大了点,也可能是脚底发软,在被门槛绊了下后便直接一个趔趄,整个人几乎是向前扑着就进了屋。往前抢了几步,他扑在桌上吃痛的揉了揉胸口,然后醉眼朦胧的扭头去看房门。
“嗯??什么东西......”
他眯着眼站起来看了看,嘴里自言自语的咕哝了一句,随后摇晃着推开内室的门,一头扎到睡榻上就马上睡得不省人事了。夜里他做了个梦,梦见慕容晓辉跟慕容卓和他在一起说说笑笑,三个人就如从前一样,依旧是那般亲密无间......
清晨时分,欧阳霜华从梦中醒来双眼直直的盯着房梁出神,接着两行泪水消无声息的从眼角流下。他抬手将胳膊搭在额头咬着嘴唇轻声啜泣,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轻轻地说了一句。
“都是我的错......”
此时的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也一下理解了在这句话中所蕴藏的深刻感情。
这一年,欧阳霜华三十岁,慕容卓五十一岁。
......
......
时光继续流转,在慕容卓死后,慕容家和欧阳家之间的情况也并没有好转或者出现缓和的迹象。因慕容卓曾立下家训,告诫后世子孙是欧阳家的祭司杀害了自己搭档,也就是他们慕容家的人,并要求子子孙孙绝不能忘记此恨,世世代代与欧阳家不相往来。所以慕容卓的儿子在做了家主后也依言行事,对欧阳家的人更是见了就翻白眼儿。
而在另一边,欧阳家的族人对慕容家的感情就比较复杂。一方面,当初绝交不是他们情愿的,而是被逼无奈。另一方面,他们又多少会觉得慕容家的人实在太过记仇,将两家世交的情谊说毁就毁,还连个转圜的余地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