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哎了一声,同江不夜一起下了船,揉了揉耳朵:“我刚刚开玩笑的。”
江不夜扫了他一眼,并不答话,月千里永远是只管挑逗,却从来不敢应付,他只是道:“先找地方歇息,你说皇甫家盘踞在胭城,可有眉目?”
月千里轻咳两声:“前几日在船上你可曾听到他们说的话,这皇甫家是胭城有名的胭脂盛产商,所盛产的胭脂更是皇室钦点进贡宫中,原先我其实想不明白为何银甲卫会如此兵贵神速赶到芙蕖镇,现在一想,极有可能是因为这皇甫家那走火入魔的皇甫长珩而来也说不定。”
江不夜点头道:“明日寻机会打听。”
两人从渡口离开到胭城大街,只能说不愧是盛产胭脂的城镇,几乎五步一家胭脂坊,十步一家胭脂铺。
月千里自从进了城便闻见几乎冲天的香味,来来往往的人里女子居多,但也不乏有男子,不知道胭城本地的风俗是否不一样,这些本地的男子都自家妻子忙前忙后。
两人还看见其中一个男子从胭脂铺出来对着身边的人连连哀叹:“我娘子就只要这家的,去别家买,她还不喜欢,说我要是今日买不到都滚出去别睡了。”
月千里道:“看来这里的男子都比较疼爱妻子。”
这种事情向来不多见,几乎大部分女子都和只能像关微宁一样待在深闺,嫁人之后沦为丈夫的陪衬,但其实她们也有自己的本事,也能去闯出一番天地来。
江不夜或许是不太习惯脂粉气,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多言,这两天胭城恐怕来了很多商人,他们连续问了好几家店都被告知满客。
月千里有些颓丧:“我们不会露宿街头吧?”
江不夜见他恐怕是困了,有些无精打采,动作也快了点。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最后找到一间开在街角处的客栈。
开店的人是个耳朵不太好使的老婆婆,弓着腰就到他们腰间,听见它们问有没有空房,脸上的褶子堆了一层又一层,张嘴声音苍老:“你们说什么?”
月千里简直是没办法,拉大了声音道:“我们要一间房歇脚,您这里有房间吗?”
婆婆慢慢的转了身,不知道是听见还是没听见,径自坐到了柜台前,慢吞吞的开始拿笔写字。
月千里只觉得等她写完,天都快亮了,刚想说声冒犯了,却冷不丁听见一道公鸭嗓道:“你们跟我进来吧。”
他心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被江不夜扶住肩才站稳。
方才隔着门板没看清,原来这老婆婆身后还站着一个还要矮一点的八岁少年。
只不过这少年半张脸像是被火烧了一般充斥着不忍直视的疤痕,眼珠转也不转,看起来十分吓人,声音也像是被开水烫了一般粗糙难听。
他提着一盏微弱的红灯笼,勉强照清了他的脸以外便没什么用,转过身道:“请进。”
月千里推了一把江不夜:“你先进。”
这小孩瘆人的很。
江不夜只得先他一步进去了。
只是吓人归吓人,这倒是一间不错的客栈,那少年老老实实的将他们带到二楼去为他们开了门锁道:“你们确定只住一间?”
月千里想说当然,江不夜却先他一步出声:“再开一间吧。”
少年转身过去开另一扇房间的门锁,月千里凑近了他低声有些不满道:“你不愿意和我住一间?”
江不夜想起上次同他睡在一起时他四仰八叉跟章鱼一样的睡姿:“……不了。”
月千里试图威逼胁迫他:“你不是要保护我吗?万一我被人弄走了怎么办?”
江不夜:“我就住在你隔壁,如若是听见响动,一定会来救你的,无需担心。”
月千里瞪了他半天,发现他始终不改注意,决定使出最后的一击必杀:“多开一间房,我们的钱够吗?”
江不夜一顿。
月千里抓住可乘之机,乘胜追击道:“我们接下来还要去中都,赵叔给我们的钱本来就没多少,不省着点花如何去中都,到时候难道饿死在半路上?”
江不夜叫住那少年道:“不好意思,一间房就可以了。”
那少年没说话,又把开了房门的锁重新锁上,转过头来像是好奇的打量着他们两个,只不过他那眼珠子仍然不眨一下,盯着他们看时月千里只觉得诡异,他往江不夜身后躲了躲,离开那少年瘆人的视线。
那少年又一双眼珠子来回转了转,哦了一声,又说:“这里的客房床很小,你们两个人恐怕睡不下。”
江不夜按住月千里急得跳脚的肩膀,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没关系。”
那少年又哦了一声,嘶哑着嗓子道:“我们可以给你们多提供一套被子。”
月千里一愣,见这少年并无恶意,内心有些不好意思,道了一句多谢:“你叫什么名字,就和外面那位老婆婆经营这家店吗?”
这家店可能是很久没有住人了,地板上都落了一层薄灰,连大街上飘着的胭脂气,这里面都没有,透露出一股冷森森的寂寥气息。
少年顿了顿,见月千里垂头看他,方才见了他还怕的要命,现在竟然不怕了,不由得奇,竟然也老老实实答了,只是声音响起来总是有些奇怪:“我叫穆留,我外婆行动不便,你们如若有事,找我便是,我会一直在大堂那里。”
他顿了顿,眼神又扫过他们两人一个赛一个好看的脸,破格多说了一句话:“你们要住多久?”
月千里想了想:“大概三五日,怎么?”
这穆留忽然起了这个话头,月千里直觉他有话想说,果不其然看见对方那双阴沉沉的眸子闪了闪,随后道:“如果你们要住的久,我给你们一句忠告。”
他一字一句道:“不要去买胭脂。”
说完他便下去了,月千里只感觉背后涌起一股凉意,他转头看着江不夜:“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江不夜推开房门,看他站在原地思索起来,牵过他的手走进来,声音淡淡的:“不知道,我们只是来找[天地无私],自然也不会采买胭脂。”
月千里说也是,这客房十分宽大,还有一扇梅花屏风,他先去看了床,那床上整整齐齐的叠着被子,看大小确实不够两个人睡在一起,他想说要不自己打地铺,却没想到被江不夜抢了先:“你睡床。”
他语气并不笃定,月千里却知道是不容拒绝,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幽幽叹气:“带着一个拖油瓶是不是很累?“
江不夜推开窗户,见窗外便是一条十分宽阔的大街。
时间已近亥时,街上的人流却分毫不见,整条街上,弥漫着散也散不开的胭脂香气,本来他还想去去屋里的霉味,面对着逼人的胭脂香,他又把窗户关上了。
听见月千里问,蹙眉道:“不要这么想。”
他看着月千里斟酌着说:“这一路,缺你不可。”
月千里眼睛一亮,跑到他面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有些意外,但很兴奋:“真的?”
不知道为何,感觉江不夜变了许多,瞧瞧看,现在竟然都能说和他在一起很开心了,月千里觉得这应该可以封为第二大不可思议,不过他很是受用,弯起眼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