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住院的病人吗?”莫恩猜测着想给他一点提醒。
“是永远也治不好的人。”加西亚回答。
“临终关怀?你去的地方是养老院和临终关怀病房?你在那里做什么?会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吗?”莫恩试着帮他理顺那些记忆。
“我……我照顾很多老人,他们大部分都很和蔼。有个爷爷喜欢摸我的头,揉我肩膀,纸艺课的时候还会给我折帽子戴。”
“那后来呢?”莫恩问。
“后来……有一天他拉着我,给我讲了他的一生,从过军,开过农场,结过两次婚,有三个孩子。孩子还有五个孩子。但我从没见过他们。他还说他喜欢向日葵,向日葵生机勃勃,就像永远不会坠落的太阳,他在农场里种了一大片。第二天,我特地带了支向日葵去见他,但是……再也没见到他。”
莫恩忽然想起加西亚从几十种鲜花里给艾比托科技住院的CEO选了向日葵。应该就是那位老人埋在他心里的印象。
“那位老人去世后,我去了临终关怀医院,跟着护士学护理,我记得有间病房里有个女孩,看样子也就二十出头,每天用的都是最大剂量的止痛药,但我还是能听见她时不时哀嚎。与其说哀嚎,其实更像呻吟,她没有嚎起来的力气。”
“还这么年轻……”莫恩叹息。
“没办法,年轻的身体对于癌细胞来说,就像一桌刚出炉的大餐,每个都想拥上来将它撕咬殆尽。我每次见她,她嘴里都在念着,‘让我死吧’。有一天早上我照例帮她擦脸,她忽然抓住我手腕,跟我说她不想死,她想去看极光,想找个男朋友,想体验一下对着镜子给自己拔白头发的感觉。我回握她的手,跟她说,闭上眼,想像脚下有片白雪,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你想伸手抓那雪来玩,忽然感觉头顶上有阵光亮,像细纱从天空垂落,映得眼睛里亮晶晶的。我看见她笑了,笑着笑着就没有回来,她应该真的去看极光了。”
莫恩垂眼没做声,只是轻轻抓住了加西亚的手。
“所以……不是每个人都能平平安安活到老的对吧?”加西亚的指尖在莫恩手心里挠了挠。
“嗯……”莫恩勉强从肿胀的喉咙里挤出回应。平平安安活到老……这几个字从加西亚口中说出来就像是无形的荆条,刺得莫恩心口疼。看来他又把那段记忆忘了,可忘了又怎么样?就算他想起来一千次,也会毫不犹豫地原谅这个世界一千零一次……莫恩大口吸气,拼命压制眼角挣扎着往外涌的泪水,托住加西亚脑后,把他往自己胸口揉。
“莫恩,你能不能别再受伤了,我害怕……”加西亚伸手往他左大腿上摸。他连自己粉身碎骨都忘了,却还记得莫恩腿上受过伤。
“不会了,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肯定和你一起平平安安活到老。”
“嗯,好。”加西亚轻声答应。莫恩忽然感觉自己的小拇指被勾住了。“那说定了。”
一年前莫恩倒真觉得自己不会活很久,身上那伤搅得他夜里总被一阵穿胸而过的刺痛惊醒,每次躺在床垫上,看着天际那抹白,都在想要是当时死了是不是更好点。但转念一想活都活了,挨枪子这事情,真是这辈子都不想体验第二次了。
莫恩忽然笑了,掌心覆上加西亚放在自己腿上那只手的手背。但这次他是真的一点都没后悔。“妈妈,我想改签了,把见你的票改得靠后一点,在人间再多待些日子。”莫恩在心中叨念。
恍惚之间莫恩感觉有只手轻抚他的头。脑海中随着那抚摸浮起母亲温和的声音。
“妈妈知道了,好好玩吧,别惦念。”
回过神来发现是加西亚在理他的发丝,莫恩恍然发觉,神其实从来不在天上,而是在人最需要的地方。
加西亚一直在跟人离别,卢安究竟想干什么,抓住了能做机体替代的好机会却又亲手放他出来游历社会?难道能解锁什么特殊成就,促成他合成仿制品?莫恩重新哄睡加西亚,自己却辗转反侧了一夜,
卢安人不在登记住所,也不在奈特,就好像人间蒸发一般,邻居,同事,甚至医院都有些时日没见过他。
莫恩隐约有些奇怪的预感。看见天亮,拿着手机就拨通了诺兰的电话。
电话另一端的诺兰也是一头雾水,住在离实验室走路只要五分钟的公寓,星期三大清早却被人提供了叫醒服务。
“你知不知道加西亚的神经记忆到底是怎样的?”莫恩倒是开门见山。
“呃……我……”支支吾吾半天,诺兰终于从睡梦中清醒。“神经系统其实是情感系统,上次我也说过他并不主管记忆,但却是能让他最大程度模拟人类思考处理人类记忆的重要部件。神经系统上一共有五百多个节点,每个节点所需要的E-β73溶液数量都不一样。”
“你为什么不早说!”莫恩刷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我简直是昏了头了!早该想到的!卢安让加西亚频繁接受情感刺激,有没有可能就是在解锁他神经系统上调节剂用量的秘密。
“早……现在不是早……”诺兰差点睡过去。“早你也没问我。”
莫恩瞬间回落到沙发上:“对不起……我……那个……我冒犯了。”
诺兰没在意,打个哈欠又睡过去了。
得想个办法阻断卢安访问加西亚的数据,而且也要阻断卢安能接触加西亚的可能。
“走!加西亚收拾东西,带着马修!我们今天开始去警局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