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2日,小雪,冬季的第二个节气。
临近正午,鹿可盈仍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卷成蚕蛹,蒙头盖脸,散乱在外面的头发是冷的,像被雨淋湿的蛛网,路易在一片黑暗中亲昵地窝在她怀里,把细长的毛发蹭给她。她昨晚很早就睡了,仍旧睡不醒,身体疲倦,渴望冬眠。
床头柜上的手机振动,有电话打来,她才不得不把手伸出温暖的被窝,接听电话,枯竭的喉管发出沙哑的嗓音,她不情不愿地套上毛衣,掀开被子爬下床,瑟缩中穿上冰凉的羽绒服和加绒的牛仔裤,路易黏在她脚边喵喵叫。
她的腹部经过晨便后再次发生绞痛,只好走进卫生间,把臃肿的裤子褪及大腿挤得层层叠叠,坐到马桶上,小腹平坦,肠道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用纸巾去擦才发现裆部有血,颜色暗红,撤退性出血后经期重排,时隔月余,终于恢复正常,懒得换内裤再挨一次冻,心想反正都要洗掉,拿纸巾印干,贴上卫生巾和暖宝宝,整理好衣服,疏通头发的结,下楼去。
徒步大约十分钟,站在斑马线前等红绿灯,鹿可盈回拨电话,同斜对面酒店门口的高中同学苗若雅挥手,她牵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女孩。女儿过生日,被妈妈带出来玩,爸爸做生意忙,分身乏术。
鹿可盈等到绿灯,穿过马路和苗若雅会合,苗若雅偏过头,摇摇女儿的小手,提醒:“芊芊,叫阿姨。”
“阿姨。”女孩的语气黏糊糊的,她扑闪着琥珀色的眼睛,她的皮肤很白,她的羽绒服是很浅很柔嫩的粉红色,她看起来就像一只花骨朵。
鹿可盈撑着膝盖,微笑着对芊芊诶了一声,“芊芊饿不饿?我们去吃饭,走。”她搭上芊芊瘦小的肩膀,隔着光滑的羽绒服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是羽绒的骨骼。
饭店离得很近,也是徒步去,挑靠窗的位置落座,空出一把椅子,翻阅两本菜单。
苗若雅点的都是素菜,她对鹿可盈说:“你点点肉的。”
鹿可盈摇了摇头,“不了,我今天也吃素。”她点了一份脆山药,和胡萝卜一起炒的。
苗若雅从半年前起,开始拜佛吃素念经,到如今,脸颊瘦削,肤质枯黄,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上十岁,她当初大学刚毕业结婚生下芊芊,都没有这么严重的消耗。
席间,两人聊彼此的近况,聊旧日的同窗,饭后,她们坐地铁,换乘网约车,到飞来峰。天冷,非节假日,游客较少,相对清静。
鹿可盈是第一次来,苗若雅给她介绍那些框在山石中灰扑扑的庄严佛像,树叶开始枯黄飘落,有的仍是翠绿,她说杨琏真迦的像不能拜,此人生前作恶多端,鹿可盈就奇怪,不能拜摆在这里干嘛,怎么不铲掉,苗若雅双手合十,嘴唇动了几下,没回答。
然后苗若雅带芊芊和鹿可盈去了灵隐寺,直奔药师殿,各请三炷香,举过头顶,三拜三叩首,求身体健康,消灾延寿。鹿可盈拜过后没觉得身体变健康,磕头挤压肚子,反倒让痛经更严重,她问了苗若雅哪个殿求事业钱财,于是分别去了趟华严殿和大雄宝殿又拜两次,倘若灵验,再痛两次也值得。
还有其它几个寺,一通拜下来,天都黑了,芊芊倚着苗若雅的腿,眼皮不住往下沉,揪动苗若雅的衣角,撒娇说:“妈妈,我想睡觉。”
苗若雅把芊芊抱起来,托着她的屁股,让她依偎在她肩头,芊芊又瘦又小,很轻。
三人离开灵隐寺,不愿意吃景区饭店的亏,坐地铁回去,芊芊睡了一觉,人清醒些,下了面馆,简单吃些素面,吃完,苗若雅就带芊芊回酒店了,鹿可盈单独走回公寓。
今天走飞来峰走得背后有些发黏,鹿可盈决定洗个澡,先开空调把浴室捂热,再钻进去脱衣服。
雪白的卫生巾中间凝结了小小一块经血,颜色暗沉,撕掉卷起来扔进垃圾桶,把内裤染血的部位涂上洗衣液,浸在盆里。
衣服脱光仍旧很冷,冒出一身鸡皮疙瘩,这让她想念以前和左新鹤住在北京的那几年,冬天室内暖气充足,可以穿着短袖内裤走来走去,重要的是费用不必她来缴。
隔天,芊芊过生日,鹿可盈和苗若雅带她去买蛋糕,只要小小一块,放更少的糖。
她们在等红绿灯,天色阴沉,整座城市像落了一层灰,白色的太阳像一尾鱼,在潮湿的云层里跃进跃出,车辆在马路上飞驰,突然间同步停下,倒数的数字跳得飞快,像炸弹的倒计时。
鹿可盈穿过马路,转头看到苗若雅,她的鼻子挺拔,皮肤光滑,太阳在她脑后膨胀,发生白色的爆炸,炸得鹿可盈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芊芊呢?”
鹿可盈看到芊芊躺在马路中间,包裹她瘦小身体的毛衣被染成红色,血从她与地面紧贴的每一个角落溢出来。
苗若雅跪在地上,托起芊芊的头颅。
鹿可盈与芊芊的血型相配,针管扎进她的皮肤里,有纤维状的痛感,芊芊用她软绵绵的小手攥紧鹿可盈的手,摇啊摇。
“谢谢你,阿姨。”
鹿可盈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出门前依旧在小腹贴了暖宝宝,去找苗若雅会合,走在路上,两人把芊芊夹在中间,警惕车辆,死死牵着她的手不放。
到甜品店,点了两块蛋糕,鹿可盈和芊芊各一块,鸡蛋也算荤,苗若雅不吃,点了青团。
鹿可盈同苗若雅说了她昨天晚上做噩梦的事,苗若雅让她今天再去一次寺里,她说孤魂野鬼没地方投胎,喜欢围在寺庙边上吃香火,修肉身,她生理期阳气弱,很容易把脏东西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