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新鹤像只鬼一样在医院里游荡了一整夜,因为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人顺应天道至少为了身体健康晚上是应该睡觉的,扰人清梦罪大恶极,所以他打算等天亮了再上去。
十一月下旬的日出时间在六点半左右,天亮比日出更早。
鹿可盈睡得早,醒得也早,在昏暗的房间里睁开眼,就看到魏佳玉那双如高温烫红鼓凸出汁的眼球正盯着自己。
“要喝水不?”魏佳玉哑着嗓子,不等回应,自顾自抬高床头,倒热水,把杯沿贴到嘴唇上试了一下温度,确认保温壶里的水没冷透,过了一晚仍有五六十度,再递过去。她昨晚让鹿忠孝守在这儿,去鹿可盈住处拿了几件衣服和日用品来,然后两个人就坐在病床边上睁眼到天明。
鹿可盈捧着杯子喝水挡住视线,听到魏佳玉又开始骂左新鹤,昨晚在电话里骂了半个钟头,骂得嗓子冒烟,挂掉电话喝了杯水润润嗓子,连着她一起骂,鹿忠孝敢插句嘴也不放过,断断续续一直骂到她睡着,这是新品种的摇篮曲。
“昨天晚上电话里认错认得好听,这么久了,人在哪里?你都这么大年纪快三十岁的人了,又不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没见过世面,还让男人骗去。”
鹿可盈咕噜咕噜咽下半杯水,把杯子放回床头柜上,被温水濡湿的嘴唇发出小蜜蜂嗡嗡似的动静:“这么赶,机票不好买。”
魏佳玉那个火TM腾的一下又上来了:“你还给他说话!?你命都差点没了!你再晚一天命都没了!他给你灌的什么迷魂汤!?”
左新鹤拎着两大袋医院大门口早餐铺子里买来的面点和豆浆,在阴冷的走廊里左顾右盼,打开手机又看了一遍昨晚鹿可盈微信号发过来的楼栋楼层和病房号,没走错,屏幕正中突然跳出一块白框,提醒电量耗尽,将在30秒后关机,他决定以后一定要及时给手机充电,但那是以后的事。
病房门关着,他透过门上模糊的观察窗看到鹿可盈,小心翼翼拧动门把,人往缝里钻进去,全场瞩目。
“我还以为你路上被车撞死了,来这么快。”
“阿姨……”左新鹤顶着俩黑眼圈走到床边,冲鹿可盈把早餐袋子敞开,“你想吃哪个?”
阿姨想抽他两耳刮子:“她今天要做手术,你想害死她?”
“今天要做?几点?”
“下午。”鹿可盈答。
左新鹤改把早餐敞给鹿可盈她妈:“阿姨,你吃吗?”
阿姨把脸甩到一边,不理他。
“叔叔。”又敞给鹿可盈她爸。
魏佳玉余光看到鹿忠孝胆敢伸手,转头怒瞪他。
鹿忠孝犹豫再三,捡了两个素包子出来,又被塞了一杯豆浆和一个葱包烩,遭魏佳玉刻薄一句:“饿死你了。”
左新鹤无视鹿忠孝拿屁股坐痛当借口让出来的凳子,放下两大袋早餐,半蹲半跪到鹿可盈跟前,裹满血丝的大眼珠子扑闪两下,问:“痛吗?”
鹿可盈摇了摇头,“现在没那么痛。”
左新鹤换一只膝盖压下去,身体晃动,“我做护士的同学说,没有破得特别严重,还可以缝起来的,不用切掉。”
“我让医生直接切掉。”
“为什么?”
“谁说的?”魏佳玉插嘴进来,“那本来就长在你身上的东西能随便切的?你以为是指甲还是头发啊,说剪就剪,这是从你身上割一块肉下来知不知道?你磕破膝盖都会留疤的。”
鹿可盈坐起身说:“缝起来输卵管会变皱变窄,更容易堵住,下次不一定能这么幸运。”
“早点检查啊,又不是你身体本来有问题,不用吃那个药什么事都没有。”魏佳玉剐了左新鹤一眼刀,“你还没生小孩,能保下来就要保,我跟医生说的,要签字是我跟你爸签字。”
左新鹤觉得鹿可盈说的有道理,鹿可盈她妈说的也有道理。
鹿忠孝嚼完两个包子拿豆浆顺下去疏通嗓眼,站孩子她妈这边:“可以不切还是不要切掉,可盈,不管你以后生不生小孩,这个做手术把你器官里面割掉一块,很伤身体的,爸爸一个朋友阑尾炎割掉以后,经常发烧生病,去年还肠梗阻做了手术,人家都说这个阑尾没什么用,没用它不会这么伤身体的。”
左新鹤觉得鹿可盈她爸说的也很有道理,一票对两票,于是他也向鹿可盈施压:“经历过一次有经验,这次拖了一个半月,太久了,下次早一点做检查……”嗓音越来越小,因为鹿可盈挂脸了,他又改口:“你想切切掉吧……”
魏佳玉态度强硬:“不能切。”
……
鹿可盈不享有一票否决权。
左新鹤殷勤端了热水毛巾牙杯牙刷来供她洗脸刷牙。
绞了热水的湿毛巾往外冒白气,鹿可盈把脸擦得温呼呼的,口腔里一股茉莉薄荷味,她听到有人的肚子在咕咕叫,不是她自己。
“妈,你吃点吧。”
魏佳玉脸垮到地上,“我没那么没良心。”
鹿忠孝问:“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魏佳玉说:“你最没良心。”
“我给你带碗馄饨。”鹿忠孝走出病房,轻轻合上门。
鹿可盈看左新鹤从卫生间端着空脸盆和牙杯牙刷回来,也问:“你吃过早饭了吗?”
左新鹤摇头说没有,把脸盆塞进床底架上。
“那快吃啊,都放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