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可盈跨进了病房的门,徐大峰走过来寒暄了几句,就和武桂花一起离开了病房,意在给两个年轻人留出独处的空间。
鹿可盈没看到病人,而是看到了一只蚬蛏,一只刚刚蜕完皮的柔软脆弱的蚬蛏,白色的壳裹住上半身,两条腿一高一低竖在外面。
鹿可盈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把被子剥开来,这只蚬蛏只剩一只手能用力,他没办法完全把自己闭合在安全范围内,所以鹿可盈能轻松地把壳撬开,他躲不过,只好把脸转到另一边,留给鹿可盈一个后脑勺。
“你毁容了吗?为什么不让我看你的脸?”鹿可盈站起来,撑着枕头俯下身,冰凉的头发带着洗发水的香气垂到他脸上,嘴唇没剩几公分就要吻到他。他拼命往枕头里藏,可惜左腿被固定只能平躺,脖子转到尽头仍躲不开,单手把枕头折起来,想捂死自己。
鹿可盈伸出食指摁压他颧骨的淤青,说话有热气喷打在他耳朵上:“会痛吧?嗯?没有毁容啊。”
他浑身发烫,脸红到脖子根,他又闷又激烈地说:“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你爸的赔偿金等我出院就打给你,我不会再缠着你了,我的工作丢了,第一个角色就丢了,我会倒一辈子霉,再也爬不起来,我害了你,我恶有恶报,你是对的,我就是个傻逼!我怎么想根本就不重要!我还想跟你结婚,跟你一辈子在一起,我就是个傻逼!全都是空想!我只会伤害你,我远离你滚出你的生活才是对的,你要工作,赚很多很多钱,买你想要的房子,设计得漂漂亮亮的,那些才是永远属于你能让你活得更好更快乐的东西。”
咕~咕~
是鹿可盈的肚子在叫。
“你没吃饭吗?”左新鹤突然把脸转过来,与鹿可盈面对面。
鹿可盈撇开眼神,起身坐回椅子上,说:“飞机上一直在睡觉。”
左新鹤也坐起身,把手机摸过来点进外卖软件,问她:“你想吃什么?”又把床头柜上一大袋吃的拎过来,“有面包,你先垫一下。”
鹿可盈往袋子里捞出一只肉松三明治,撕开包装,“不用点了,我吃面包就行。”
“鲍鱼饭要不要?”左新鹤像没听到,拇指在屏幕上又滑又点。
鹿可盈咬掉三明治一个锐角,一边嚼一边说:“不用点了,等外卖送到我面包都吃饱了。”
“你吃不完给我。”
鹿可盈把嘴唇瘪成一字。
左新鹤下了单,黑屏的手机就从掌心滑下去,一头栽进雪堆似的被子里,他的眼睛直溜溜看着前方,墙上有电视机,但没开。
鹿可盈把嘴里嚼得黏糊糊的三明治咽下去,牙齿和舌头腾出空来:“你要多久能出院?”
左新鹤看着前方说:“大概一个星期吧。”
“墙上有什么?”
左新鹤回过神来,转向鹿可盈,说:“什么也没有。”
鹿可盈望着他脑门忧郁的绷带、低垂的眼睫、缺乏血色的脸庞、很有易碎感的擦伤和淤青、微微张开的干裂的嘴唇、带着点熟男气质的青色胡茬,心想TM的长得真帅啊,她把三明治搁到大腿上,从包里掏出润唇膏旋出来抹他嘴唇,上下都抹了一遍,然后说:“抿一下。”
左新鹤抿了两三下,蜂蜜柠檬味的,还有点甜。
“做回大明星了,也不知道外貌管理。”
左新鹤摇了摇头说:“我不是大明星,以后也不可能是。”
鹿可盈笑,“为什么?因为你长得太帅了,业内喜欢丑的。”
左新鹤沉默。
鹿可盈严肃起来说:“失去一个角色而已,你以后还会拥有无数个角色,只要你愿意踏实做下去。”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会遇到这种事,生病受伤都是不可抗力,只要还能恢复健康,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为什么要安慰我,我差点害死你了,你应该恨我,诅咒我,让我倒一辈子霉。”
鹿可盈张了张嘴唇,叹出一口气来,“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受伤了也不告诉我?那只是意外。”
“那不是意外,如果我没有买那么薄的,如果我没有把那颗药扔掉,让你早点吃下去,就不会发生。”
鹿可盈轻轻摇了摇头,不以为然:“你就算看了,知道那么薄的容易破吗?如果不是你妈告诉你村里有个女人因为宫外孕去世了,你会吓到把药扔掉吗?何况那次还是我主动的,要追究起来,如果我没喝酒就不会影响药效,如果我们两个从没认识过,这件事也不会发生,你怪不过来的,我命里就是要过这道坎。”
左新鹤听到最后一句话,瞪大了眼睛,“哪有命里必须要遇到这么多糟糕的事?路上碰到神经病捅你一刀也是你活该吗?”
鹿可盈摊手,“毫无防备也躲不掉啊,就是这么倒霉,死人能去恨谁?”她说到这里笑起来,“你也挺倒霉的,我们两个都是倒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