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伶梦缩了缩脖子,托腮望着院外干枯柳枝发呆。
风卷着麻雀的啼叫掠过窗棂,直到母亲的惊呼声才将她拉回现实。
"你找到新书院了?"
秦兰茹忽然放下针线,目光扫过女儿素净的衣襟。
秦伶梦摇头,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母亲的叹息还未落音,忽然瞥见桌上鼓胀的布袋。
粗布被打开的瞬间,细碎的银光倾泻而出,一粒浑圆的金豆从中滚出
"啪!"
布袋被猛地攥紧,秦兰茹的指节泛着青白,压低的声音里裹着惊雷:"说!这是从哪偷来的?"
"噗——"
“咳咳咳咳!”
秦伶梦呛得直咳,茶水顺着嘴角滴落:"娘你说什么呢!这是衙门送来的和离贺礼,说是给大哥的月子钱..."
她慌忙扯出文书:"您看,和离书都在这儿呢!"
“哐当!”
木门被推开的巨响惊飞了梁间燕雀。
昭妹倚着斑驳的枣木棍,苍白的指节几乎要掐进木头里。
晨光斜斜切过他凹陷的眼窝,在青灰的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整个人仿佛是从寒夜里熬出来的残烛。
他跌跌撞撞地朝秦伶梦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直到那双布满结痂伤痕的手触到素白的和离书,纸张特有的触感顺着指尖炸开。
墨迹未干的"和离"二字在眼前晕染成模糊的团影,喉间泛起铁锈味的呜咽。
滚烫的泪水砸在纸页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昭妹死死咬住下唇,却怎么也止不住颤抖的肩膀。
曾经以为会困死在黑暗里的日子,此刻竟真的裂开了一道光,照得他既欢喜又惶恐。
原来重获自由的滋味,是这般滚烫又酸涩。
"咚"
的闷响震得青砖微颤。
昭妹膝盖砸在地上时,秦伶梦惊得后退半步,后腰撞上桌角才稳住身形。
“你这是做什么?”
秦伶梦说着也要跪下。
却见昭妹双手郑重地捧住妹妹的膝盖,指腹摩挲过粗布上的补丁:"是你给了我第二条命。"
他仰头望着秦伶梦泛红的眼角,泪水再次决堤:"那些夜里我攥着你的信,指甲都掐进纸里。你说'活着才能瞧见张欢的痛苦',我才敢走上公堂说出那些…..."
"快起来!"
秦伶梦慌乱地去拉兄长,却触到他肩胛骨硌人的突起。
昭妹却像生了根般纹丝不动,突然转头望向母亲:"娘要打便打吧,我不该让全家跟着丢人,我今日就可以收拾东西走人!"
话音未落,温热的掌心已覆上他的头顶。
秦兰茹的拇指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指尖掠过那些未愈的伤痕:"你做得对。"
她的声音轻得像春日柳絮:"咱们秦家的孩子,不该被人踩在泥里碾碎。"
昭妹猛地抬头,撞进母亲眼底的水光。
"快起来!"
秦伶梦双臂发颤,终于将兄长虚浮的身子架住。
秦兰茹望着女儿被压出红痕的掌心,眉间拧起细纹:"收拾下,和我去各个私塾转转。"
她将碎银重新裹进粗布,布袋在指间转了个圈:"听说王家巷新开了间书院。"
"不是说已寻到学堂?"
昭妹的嗓音像被砂纸磨过,望着妹妹欲言又止的神色。
秦伶梦冲他眨了眨眼,发间蓝布头绳随着动作轻晃:"等你喝上我熬的红枣汤,咱们就着灶火慢慢聊。"
她转身时,裙角扫过门槛,心里倒是激动。
虽说前日在旧书院受了闲气,可此刻胸腔里翻涌的期待,仍像春藤般缠上了心头。
或许这里,真能遇见与自己谈诗论道的友人。
叩门声惊起檐下铜铃,吱呀推开的门缝里探出小厮圆碌碌的眼睛。
"敢问书院还招新生吗?"
秦伶梦话音未落,母亲已侧身挡在她身前,发间木簪随着动作轻晃,映得她眼角的细纹都带了几分急切。
小厮打开门,将两人请入。
穿堂风裹着墨香拂过廊下,庭院中央的汉白玉石案前,银红襦裙的少女正慢条斯理地擦拭茶盏。
温润的指甲划过青瓷,发出细碎的声响:"我们文澜书院虽新立,却不养闲人。"
她抬眼时,腕间翡翠镯子撞出泠泠清音:"明日卯时三刻小测,答不出《论语》十问,就别来蹉跎光阴。"
秦兰茹盯着石案上卷角的《论语》竹简,眉间的褶皱能夹住针尖:"这是啥,能难住你不?"
秦伶梦轻声回复:"难不住的。"
她望着少女离去时摇曳的裙裾,立马答道:“好,先生我一定按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