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散尽的苗寨集市,恍若打翻的万花筒。
赭红檐角下悬着彩绸,蓝靛染就的布匹在晨风里招摇,西域骆驼驮着琉璃盏叮咚作响。
林霜深吸一口气,胡椒的辛烈混着酸汤鱼的鲜香直冲天灵盖。
“楚淮!”他拽着楚淮往人堆里扎,“看那个!”
彩漆木架上,孔雀翎羽映着朝阳流光溢彩。摆摊的苗家阿妹唱着飞歌,银项圈随着舂糍粑的动作叮铃晃荡。
林霜凑近蒸笼猛吸,糯香混着斑竹叶的清气扑了满脸,鼻尖沾着白雾凝成的水珠。
楚淮的广袖突然被扯了一下。
转头见林霜举着雕花木盒,里头红丝绒衬着颗夜明珠,映得他易容后的红斑都泛起暖色:“这个镶在你剑柄上……”
“客官好眼力!”蓄着八字胡的波斯商人竖起三根手指,“三百两。”
木盒“啪”地合上。
“三百两?”林霜把珠子对着日头眯眼瞧,“里头絮状物比阿嬷脸上的斑还多,三十文。”
楚淮望着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人,指尖无意识摩挲剑鞘。
多久没见到了,这人讨价还价时眼尾飞起的狡黠弧度。
直到胡椒摊前,这狡黠变成了张牙舞爪的猫。
“龙涎香要二十两?”林霜掀开琉璃罐猛嗅,辛辣气激得连打三个喷嚏。
他泪眼汪汪戳楚淮腰眼:“你闻闻,这分明是胡椒面兑了陈年裹脚布!”
胡商虬髯倒竖,弯刀“锵”地出鞘,周围人见状一片慌乱。
林霜趁乱往楚淮袖中塞了把肉蔻,然后笑嘻嘻拉着他转身就跑。
青石板路上漾着阳光的碎金,林霜拽着楚淮钻进染坊。
靛蓝布匹如瀑垂落,将胡商的叫骂隔在坊外。
“这招叫浑水摸鱼。”
林霜掀开染缸木盖,指尖蘸了靛青就往楚淮脸上抹。冷白肤色染上孔雀蓝,倒像苗家三月祭祀的面妆。
楚淮忽然扣住他手腕,松木香混着靛草涩味扑面而来:“他走了。”
林霜这才惊觉两人几乎鼻尖相贴。
染缸蒸腾的水雾里,银耳坠缠上对方衣襟的流苏,扯出细碎铃音。
“咳!”他猛然后退,撞得竹架上的茜草簌簌而落,“那什么...西街糖油粑粑该出锅了。”
楚淮望着逃窜的背影,低头轻笑。
市集喧嚣如彩绸翻卷,林霜站在一个甜水摊前。
“阿弟尝尝,新熬的酸梅汤。”摆摊妇人低着头递竹筒,鬓角银梳压着乌发——正是晨间那对母子。
男娃忽然指着林霜腰间:“铃铛!”
妇人手一抖,甜汤泼湿靛蓝裙裾。
林霜却已蹲下身,将铃铛系在娃娃脚踝,叮铃铃拨弄一下:“喜欢就送你,伤好了跑起来像小马驹。”
说完不给母子反应的时间,接过竹筒,笑嘻嘻转身跟楚淮并肩而行,离开甜水摊。
楚淮递过油纸包,桂花糖香扑鼻而来,“你要的糖。”
林霜叼着糖块眯起眼,享受唇齿间弥漫的甜。
夕阳将两人影子拉得老长,交叠在青石板上恍若连理枝。
暮色渐浓时,集会也渐渐散了,他们沿着溪畔往回走。
竹筒里的酸梅汤晃着碎金,林霜忽然停步。
楚淮回头望去——少年立在芦苇丛中,晚风掀起他褪色的靛青袖口。
二十年光阴在他身上凝成琥珀,此刻却被夕阳熔化了边角。
“楚淮。”林霜突然扯下腰间那根褪色红绳,“这是江少麟当年给的聘礼。”
他指尖寸寸抚过红绳,扬手抛向溪水——
却被雪青广袖卷回。
“既是故人遗物……”楚淮握着他手腕将红绳按回心口,掌心滚烫,“何不留着。”
林霜嗅到他袖间混着肉蔻气息的松香,暮色中楚淮的眉眼模糊了轮廓,唯见唇畔笑纹。
他惊觉两人十指相扣,楚淮的拇指正摩挲他腕间肌肤,灵力过处,易容术如春雪消融。
露出平凡少年伪装下,那惊心动魄的美貌。
“你!”林霜要退,却踉跄了一下,紧接着被揽住后腰。
竹筒打翻在溪石间,滋啦腾起酸甜的雾气。
楚淮在他耳畔叹息,热气熏染耳尖:“师娘,注意脚下。”
“叫我阿霜。”林霜闭了闭眼。
他早不是童男子,又孤单二十年,好容易遇上这样一个人,不想继续再退。
于是迎上去,吻住楚淮微凉的唇。
远山突然腾起万千萤火,如同仙人打翻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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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楼浸在溶溶月色里,窗棂上投出两道交缠的影。
林霜赤足踩过满地银饰,靛青外袍与雪青长衫叠在竹席边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