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常盈垂着头,散乱的发遮挡住大半张脸。她好像没有听见张嘉鸣的话,一动不动地,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很轻,完全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张嘉鸣毫无戒备地弯下腰,颇有耐心地问:“你在说什么?”
黑袍人的声音一直回荡在脑海里,这样生僻晦涩的字句虽然才听过一遍,现在却仿佛读过千遍万遍一样烙进了记忆深处,只要张开嘴巴,就能如江海河流一样奔流涌出。
“内观其心,心无其心。”
“外观其形,形无其形。”
她仍是没有抬头,只是把瘦削的手主动放进他的掌心,一大一小,对比明显。
“远观其物,物无其物。”
“三者既无,唯见于空。”
没等人反应过来,魏常盈便先发制人地扯住他的手往前一带,另一手则迅速抬起,结印点在他胸前。
一声“滚开”,胜过惊雷乍现。
张嘉鸣完全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应声飞了出去,“砰”一声狠砸在走廊墙上。只见墙灰扑簌簌地掉落,撞击力道之大,让地面都为之抖动了一下。
魏常盈本也只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姑且抱着一试的心态,没想到竟然成功了。来不及深思,她咬紧牙关跨过男人的尸体,撒腿就准备往楼下跑去。
“魏常盈……”张嘉鸣苍白的手攀上了她的脚踝。
魏常盈吓得原地蹬脚,轻易就甩开了那只虚软的手。混乱中,张嘉鸣的手指被用力踩了两下,所谓十指连心,他顿时便痛得闷哼出声。
一点光芒从身下飘散出来,他呆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不再把注意力放在魏常盈身上,也顾不上术法所带来的疼痛,挣扎着就要爬起,看向胸前那块一直紧握在手中的玉佩。
碎了,四分五裂地碎了。
随着手掌的摊开,玉佩化作一团又一团光芒,争先恐后地四处逃逸。魏常盈看到他的神情从难以置信变为心急如焚,又从心急如焚变为面如死灰。
一直以来这玉佩都是贴身收藏的,想必对他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存在。但这些对于魏常盈来说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不能顺利逃脱,能不能还如从前一般幸运,能有惊无险地渡过这一次难关。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下楼的,行至大门处,还被地上一个柔软的物体绊了一脚,然后摔倒在漫天雨幕中。
回头一看,竟是维修师父,他躺在那里没了声息,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楼道里有了动静。由于害怕再次被抓住,她冲维修师傅说了声对不起,爬起身就要往人多的地方跑。
大雨让这座村落绝了人迹,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以躲避风雨的侵袭。
行至主干道,才看到几个穿着雨衣的人围在电线杆下,雷电炸毁了一个电箱,正滋啦啦地冒着黑烟,刚刚的爆炸声显然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工人们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这冒雨出现的女孩,魏常盈认出了其中一位是店里的常客。
绝不能拖累他们。
她加快脚步继续前进,密集的雨点打得眼睛都难以睁开,只能凭着模糊的视线和身体记忆往学校方向没命地奔逃。
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更不确定能否逃出张嘉鸣的掌心,校门口不远处就有地铁站,那里人来人往,他大概会因为人多而有所顾忌,撑过一秒是一秒,一分是一分,保不准就能撑到黑袍人出现。
天知道这一刻里,她是多么地渴望见到那位强悍到让人畏惧的黑袍人。
就在体力快要耗尽的时候,雨毫无预兆地停了,就像是走到雨云的边缘,一边是雨,一边是晴,界限分明。
她觉得她应该是踩在了这条分界线上。
抬手抹掉眼睛上刺眼的雨水,视线终于恢复正常,却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慑住了。
万里清朗的深邃夜空中,一轮诡异的血月高悬于穹顶,将森严古朴的建筑笼罩在一片血色汪洋里。田田荷叶映出赤红的轮廓,风过处,莲香浮动,竟连清雅的荷花都变得格外妖冶魅惑。
她竟然来到了祠堂?!
张嘉鸣满身潮气地站在神台前,好像正等候着她的到来。他胸口的衣服破开了一个大洞,显露出来的皮肤像苍白的死肉,上面还挂着几片没有消融的霜雪,玉佩已然不见踪影,手中依旧抱着那罐诡异的蛇酒。
他的身后,是数十个沉默不语的牌位,一种被许多“人”注视着的感觉铺天盖地地袭来,鬼气森森,让人越看越是心惊。
罐中的黑蛇不安分地探出了三角形的蛇头,用那双闪烁着妖异红光的蛇眼冰冷冷地注视着魏常盈。
它缓慢地爬出罐子,将黏腻湿滑的身体一圈一圈缠绕在张嘉鸣身上。
张嘉鸣抹去不再重生的雪花,自嘲轻笑:“我果然是小看你了,再偏一寸,心脏就要被你冻住了。”
“是你提醒了我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现今血月果然已经形成,剩下的时间不多了,魏常盈,你答应过我会帮忙的。”
“你伤我没关系,但是碎了我的玉佩,我没办法再等下一个血月了。”
张嘉鸣怜爱地抚摸着黑蛇微凸起来的头顶,让人分辨不清他到底是操纵黑蛇之人,还是如先前的男人一样,被黑蛇夺舍了身体。
魏常盈一边摇头,一边拒绝:“我什么也帮不了你。”
顺从身体本能,她拔腿就要再次逃跑,原本还躺在出租屋的水壶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出现在脚边,她一脚踩上圆柱形的瓶身,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摔向荷池。
瓶盖没有拧紧,内里盛着的血尽数飞溅在荷叶之上,泥水之中。
红色的塘水汲取尽血气精华,一时间,血月光芒大盛,与之遥相呼应、交互闪烁,这一片小天地仿佛拥有了呼吸和生命。
魏常盈眼下两颗泪痣也染成了血的颜色,针刺一般刺痛着眼部周围的每一条神经。来不急呼痛,红黑色的水便自四面八方卷来,瞬间没过她的头顶。
在此以前,她看到张嘉鸣徒手捏碎一块木牌,从中抽出了一串黑色的物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