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救寺里,银杏叶悠悠打着旋儿,缓缓飘落,给地面铺上一层金黄。西厢的小屋里,张生正对着那面古朴的青铜镜,手忙脚乱地第三次摆弄他的乌纱帽。镜子里映出的他,穿着用皂角水洗过的青衫,那青衫不知是没漂洗干净,还是皂角水的缘故,泛着一股可疑的光泽,活脱脱像一个刚从米缸里捞出来,还带着湿气的糯米团子。他眉头紧皱,眼睛紧紧盯着镜子,嘴里还小声嘟囔着,一会儿把帽子往左歪一点,一会儿又往右挪一下,试图找到最完美的角度。
“张先生这是要去相亲还是去殿试呀?这么大费周章。”红娘像一阵风似的,突然推开门闯了进来。她今天打扮得格外精致,翠云鬓上别着的茉莉花,随着她的动作颤巍巍的,散发出阵阵淡雅的香气。她脸上带着一抹俏皮的笑意,调侃着张生,“夫人在后花园备好了薄酒,就等着您这位大救星去呢。”
张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慌乱之中,手一哆嗦,直接碰倒了桌上的砚台。“哗啦”一声,浓稠的墨汁在洁白的宣纸上迅速洇开,晕出一个歪歪扭扭、好似鬼脸一般的“喜”字。“小生……小生这就来!”他结结巴巴地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扯下沾着墨迹的袖口,结果用力过猛,“嗖”的一声,竟把乌纱帽甩到了房梁上。他抬头望着高高挂在梁上的帽子,又看看身上沾墨的衣服,一脸窘迫,手足无措。
后花园里,石桌旁,崔老夫人正闲适地坐在那儿,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银匙,慢悠悠地搅动着面前青花瓷盏里的碧螺春。热气袅袅升腾,茶香四溢。“张公子可是稀客啊。”她抬眼看向张生,目光中带着几分感激,指节分明的手轻轻叩着青花瓷盏,发出清脆的声响,“若不是你一封书信退了贼兵,老身这把老骨头怕是早就埋在普救寺了,这份恩情,老身可不敢忘。”
张生刚要开口谦虚几句,话还没说出口,就瞧见崔莺莺抱着一张古琴,从月洞门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她今日身着一件半旧的藕荷色襦裙,颜色淡雅,恰到好处地衬出她温婉的气质。腰间系着的双鱼玉佩,却是崭新的羊脂白玉,在阳光的照耀下,温润剔透,泛着柔和的光。“张公子的诗才,可比十万大军厉害多了。”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笑,轻轻走到琴案前,伸出素手,轻轻拨弄琴弦。刹那间,悠扬的《凤求凰》旋律流淌而出,那美妙的音符仿佛有生命一般,惊得池塘里的锦鲤纷纷跃出水面,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
红娘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偷笑起来。她眼珠一转,故意把一盘蜜饯推到张生面前,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调侃道:“张先生可要多吃些,免得一会儿洞房花烛没力气。”这话一出口,可把崔莺莺羞坏了,她的耳尖瞬间红透,连带着弹琴的手指都慌乱起来,原本流畅的琴音也跟着乱了节拍。
几轮酒过后,众人脸上都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崔老夫人的脸色却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她放下手中的酒杯,坐直身子,缓缓说道:“张公子可知,老身膝下还有个侄儿,名叫郑恒?”说着,她从宽大的袖口中取出一份婚书,展开摆在桌上,“这是老相公生前定下的亲事,可不能随意更改。”
张生听到这话,犹如五雷轰顶,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摔成了几片。就在这时,崔莺莺突然停下弹琴,手指在琴弦上重重一拨,发出一声尖锐的声响,随后,她迅速抚起《十面埋伏》。那激昂的琴音如同一把把利刃,划破了原本和谐的氛围。“母亲难道忘了,是张公子救了咱们全家?”她的眼神坚定,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指尖在琴弦上快速翻飞,“女儿愿效法卓文君,哪怕当垆卖酒,也要与张公子相守一生。”
崔老夫人被女儿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刚想发作,却突然听见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杜确的白马军旌旗招展,威风凛凛地赶来。原来是张生昨夜密信的回音到了。“姑母三思。”杜确翻身下马,大步走到众人面前,腰间的鎏金佩刀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张生救了崔家满门,这份恩情比山还重,这门亲事断不能悔。否则,传出去,崔家的名声可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