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你还瘦,拉着我手的时候,硌得我生疼。六年过去了,也不知道长胖了没。”
她说到这,盯着魏良看了好一会,似乎在透过他看什么人。
然后,她抬起手,在魏良头顶摸了摸:“不想说就不说吧,以后会有机会的。”
*
魏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垂眸看着案板上的柠檬,思绪却因为卢文娟的话逐渐飘远。
他不喜欢把以前的事告诉别人,但喜欢自己一遍一遍地回味。
他总是会回想起自己和尤徊安的初遇——不是高中时的第一次见面。
初中时尤徊安偶尔会在操场和朋友打球,少年的身姿在球场飞扬,阳光打在他身上时让他熠熠发光。
好似把周围的人都比下去,独留他一个人落到魏良的眼里。
后来魏良才知道他叫尤徊安,家里有钱有权,于他而言,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当时学术尚浅的陈易云的话说,他们就像是刚学的平行线,永远没有相交的可能。
魏良想反驳却找不到借口,于是只能在偶遇尤徊安的时候,停下脚步偷看一段时间。
他其实是想直接冲过去加入他们,魏良一向人缘好,可他却想不出来该用什么身份。
尤徊安估计连他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少年连续投中两个三分球,在其他队友的夸赞下撩起衣摆,漏出精瘦的小腹。他把额角的汗擦去,轻笑一声,满不在乎地说:“这种程度而已,用得着这么夸张?”
回应他的,是又一场的欢呼,周围的人众星捧月般凑到他旁边,又是夸赞又是吹嘘。
魏良静静看着,有时还会随着他们一同心跳加速。
他自觉一直偷看实在像变态,却又总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这样一个人吸引。
*
魏良初中时就对学习没什么兴趣,父母以前会管他几句,上了初三后,他们几乎一周都会吵三四次,就再没了关心魏良成绩的想法。
所以那时的他,只会时不时犯愁父母今晚会不会又吵架,犯愁一下今天放学给妹妹带什么零食。
没什么太大的烦恼,家境平平,成绩平平。
直到十五岁那年,妹妹魏杉顶着一脸鼻血回家。外婆吓得不轻,连忙把她送到医院挂了急诊。
抽血后,医生拿着化验单,面色凝重。
他二话没说就把魏杉送进手术室,楼道外的天空从淡蓝转成深蓝,最后变成一望无际的黑。
路灯一个接一个地亮起,魏良看着紧闭的手术门,深深闭上眼。
他和外婆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父母站在他们面前吵了起来。
他们每次都要争吵,魏良成绩不好要吵;母亲怀疑父亲移情要吵;魏杉离家出走要吵;外婆出车祸要吵;母亲发现父亲出轨,在外面有个只比魏良小一岁的儿子要吵——这好像确实要吵。
到现在,就连魏杉被推进手术室,他们还要吵。
魏良没什么精神地坐着,屁股下的铁椅似乎将他冻住。他只微微抬头,耷拉着眼皮,看着因为吵架争得面红耳赤的父母。
魏良不记得他们是怎么吵起来的了,因为他们现在的话题,已经变成外公的死到底是因为什么。
外公为什么死?魏良其实有些印象。
他记得那天是个阴天,父亲一直没回家。
母亲喝多了,她喝得很多,抱着魏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魏良被她身上的酒气熏得反胃,又被她的胳膊勒得喘不上气。
他想挣脱,却听见母亲在哭着喊爸爸。
母亲似乎很混乱,她一边哭着说自己错了,一边哭着让爸爸原谅自己,一边又哭着喃喃爸爸我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最后是外婆把他“解救”出来。
魏良被外婆抱在腿上,小小的手指捏着外婆的手,茫然地抬起头问:“外婆,妈妈为什么会哭?”
外婆说:“妈妈啊,妈妈想她的爸爸了。”
“那妈妈的爸爸呢?”
外婆温柔地笑笑,把他的手握在手里,和他讲:“妈妈的爸爸在云的那边。”
她讲得像个童话,但六岁的魏良知道她在撒谎,因为外婆的掌心好粗糙。
外公还在的话,怎么会让她的掌心变得这么粗糙呢?
后来,魏良从邻居口中知道,妈妈的爸爸,也就是他的外公,早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死了。
怎么死的?邻居说,你外公啊,就是被你爸妈给气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