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魏良不懂,他歪歪头,问:“为什么会被气死?”
“因为你爸是个没爹没娘的农村小子,大学都没考上,还害得你妈也不上大学了,那可是大学啊!”
“那外公就这样死了吗?”
“是啊,就这样死了。可惜啊,老高那么好的一个人,死得这么草率。我记得那天闹到好晚哦,救护车的声音和你外婆的哭声响了一宿,这一片的人都没睡好。”
邻居还说,就是高家那小丫头惹得祸,她家多好的条件,三十年前就能在这一块盖房子,你说她怎么就能看成魏德明那小子呢?
魏良听得很专注,好像这些人讨论的不是他家的事。
再后来,外婆知道了。于是她扯起嗓子,赶跑那些在小孩面前嚼舌根的人。
可惜现在外婆,早没了能扯着嗓子赶人的资本。
她坐在魏良身侧,对这两个人的争吵毫无反应。她一直低着头,嘴里念叨着菩萨保佑类的话。
最后,不知道他们达成什么共识,父亲终于如愿和母亲离婚,撂摊走人。
他想走很久了,自从被母亲发现出轨后,他就一直想离婚。
*
父亲走之前,把魏良叫到医院的楼梯间。
医院的楼梯间向来是个没名字的抽烟室,魏良刚进去就闻到一阵呛人的烟味,忍不住皱着鼻子咳嗽几声。
他把脚下的烟头踢到一边,然后抬眼看向魏德明。
“小良,你要跟爸爸走吗?”他好像没看见魏良被呛得发红的眼,从兜里掏出刚刚被攥皱的烟,自顾自点火抽起来。
那烟不是什么好烟,但不知道是因为便宜还是味烈,父亲很喜欢抽,经常在家抽得昏天黑地。
每到那时,魏杉总会窝在魏良怀里,试图避免弥漫的烟雾。但现在的魏良没地方可躲,他被烟雾喷了一脸,皱着眉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嫌弃的神色直白地写在脸上。
他看向父亲的眼神冷淡,开口时声音很轻,尾音下坠。说出来的话是问句,语气却没有半点疑问:“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啊?”男人明显没料到他会问这种问题,诧异地挑起眉,“为什么?你看看现在的状况,你妈,你妹,你外婆,你还问我为什么?”
魏良没有说话。
母亲小的时候,家里并不穷,甚至说得上富裕。她从小在外公外婆的呵护下长大,养成个公主病的脾性。外公死后,外婆的身子和精神一直不好。几年前的那场车祸给她留下不小的后遗症,现在连久站都十分吃力。
而魏杉......
魏良的目光透过楼梯间的门缝,看见坐在长椅上埋头祈祷的外婆。手术室“手术中”的灯在灰暗的走廊发着光,照在外婆银灰色的发丝上。
“小良,你从小就不笨,你应该也知道,跟着我,比跟着那三个赔钱娘们好吧?”父亲抽完一支烟,随手把烟头扔到地上,然后用鞋底碾灭。
他话里带着不耐,又带着几丝高高在上般的怜悯。
魏良收回视线,冷冷地看着他:“赔钱?”
“不是吗?”父亲......魏良不想再这样称呼他,魏德明啐了一口,“你外婆那手工活,一天赚个十几二十的,够干什么?你妈?呵,大小姐一个,除了吃饭睡觉撒娇,什么都不会!你妹妹,我不想说得太难听,魏良,你看那个医生的表情,她能从手术床上下来都是厉害的!”
说到这,他真情实感地冷笑一声,“一群拖油瓶,我当时去找别人真是有先见之明。”
魏良实在不懂,魏德明到底为什么能把出轨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他把手攥成拳,气愤地和身前的男人对视:“外婆为什么会出车祸?”
男人噎住,一下子没能发出声音。
“因为你,因为你做亏心事被我妈发现。因为当时我十岁,你在外面却有个九岁的儿子,”魏良说一句就向他走一步,气势更强一寸,“因为你们吵架,魏杉吓得离家出走,外婆出去找她才会出车祸。”
他在离魏德明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下——他刚十五出头,因为营养不良,现在才只到魏德明下巴,却让魏德明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
魏良咬咬牙,看见魏德明眼中一闪而过的气愤,抢先一步继续说,“你想过你的好日子,自己去就行,不用非得拉上我,去满足你那莫名其妙的内疚感。”
说完,他没等魏德明回话,转身拉开沉重的大门。
外婆肯定听到他们聊的内容,一道关不严的门有什么隔音效果呢?
可她没有说话,只是在魏良重新坐下后,时不时小心翼翼地瞥向他。
小老太太不会隐瞒自己的心情,魏良很快就注意到她的小动作,问:“我妈呢?”
“走了,我管不住她,”外婆叹了口气,而后装作不在意地问,“你呢?”
“我?”魏良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我什么?”
他明白外婆的意思。
外婆快六十岁了,身子一日不日一日。母亲是个没公主命有公主病的“大小姐”,他们家所有的开支,几乎全来源于魏德明和外公留下的单薄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