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城主霍斗命群妖捉捕姚安如未果,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这就闯进渠逸的宅中拿人。不过,渠逸倒是很淡定,毕竟家仆都驯养多年的妖,哪个不能顶一会儿。
“你且放宽心,有我在,霍斗带不走你。况且,这鸾梦台被我施以护术,他的妖发现不了的。”渠逸说。
“那现在怎么办?通天塔还去得吗?”姚安如问。
“跟我来。”
渠逸说着,走到了琉璃球前,轻轻转动球体,所有的水晶方箱逐一归位,房间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接着,他诵念法诀,那琉璃球如同融化了一般,自半空缓缓流到地板上,成了一大摊琉璃液。
“过来,拉着我。”渠逸伸出一只手,招呼姚安如。
姚安如也没有犹豫,搭上他的手,二人一同步入琉璃液中,顺着液体缓缓下落,从鸾梦台消失,来到一处阴暗逼仄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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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光闪过,阴暗处几只老鼠突然炸毛弓背,四散逃开,慌乱中发出“吱吱”的声音,回荡在狭长的密道。它们以为自己就是这处黑暗之境的统治者,却不知真正建造密道的人是谁。
凤鸣城原本只是凤鸣城,为了让妖族与人族分而治之,便有了主城和附城之分。然而主城富足,附城贫瘠,没有人不想迁入主城。
霍斗担心大批人族迁入,容易与妖族起冲突,便定下规矩,凡想迁入主城者,须在通天塔作三年劳工,期间不得回家。
在这三年之中,所有劳工都完成妖化,迁入主城。偶尔也有例外,便是姚安如在诊籍中发现的那几名疯症病人,包括老胡。
至于那些人为何愿意被炼化成妖,也不光是想要迁入主城,还因为成妖后,可享受长达三百年的寿命。而且,对于人丁稀落、百业待兴的凤鸣城来说,城民长寿也是个好事。
如此看来,霍斗倒是个谨慎的城主,他并未一意孤行,将所有人族都炼化成妖,而是分城而治。每个人成不成妖,全凭自愿。
黑暗的密道里,渠逸一边负手前行,一边讲起凤鸣城新建之事,其声回荡于狭窄空间,带着几分凄楚。姚安如跟在后面,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思绪飘忽不定。
此间密道,湿寒侵骨,壁上霉痕斑驳,隐隐透出一股霉朽之气,即便是二人衣袂间熏染的淡雅香氛,在这幽暗阴湿之地,也仿佛化作腐烂的花果。
姚安如想起先前秋凌川所说关于豢妖的种种。尽管妖兵无道戕害人族,尽管妖宠会取人精气,尽管人族为了成妖不惜代价,可一切却如他所言——妖之兴,乃大势所趋。
念及此景,她不禁身形微颤,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因她忽地悟出了一个更为深邃的命题——世人之所以崇神敬仙,皆因红尘多舛,人力有穷,需神仙护佑。若此势不可挡,那么人力不及处,便能借妖力行之。如此推演,千百年后,兴许就不需要神仙了。
想到这,姚安如脚步戛然而止,一股莫名的情感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攫取了她的全部力气,连呼吸都变得细若游丝。
渠逸敏锐,哪怕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也能察觉到姚安如的异样,他也停下脚步,回头问道:“怎么不走了?”
“往哪儿走?”姚安如声音低沉,如一团浓云。
“自然是去通天塔啊。”
“唔。”
姚安如极力压制住那股无名的情绪,可心脏振颤得更加汹涌。她跟在渠逸身后,每一步都踏着他的余香,梦中猩红海洋再次浮现,亦如这密道中的气息,潮湿腐烂中夹带着一丝香甜。
密道那么长,走了好久,终于见到一丝淡淡的亮光。两人循着亮光而去,经过一处天井,来到了通天塔的东龛,乘辘轳一路升去塔的最顶层。
姚安如看见塔中每一层都绘有壁画,从神鸟降临,到它挥翅驱散血色阴霾,再到城中人丁渐兴,众人祭拜神鸟……一座城的重生,浩浩荡荡。
辘轳每升高一层,塔中的壁画便次第舒展。第一层,神鸟降临,蜷缩在靛青穹窿里,尾翎垂落如银河;第二层,朱砂绘就漫天血雾,无数扭曲的人形在狂风中挣扎,直到金箔勾勒的翅尖劈开混沌;第三层,神鸟浩然正气激荡开来,血雾化作朗朗晴空……直到第十层,众人手捧祭品,跪在青金石研磨的夜空下,共同瞻仰神鸟瞳孔里跃动着琉璃般的火焰。
“哐当!”
辘轳突然发出金属摩擦声,最高层的藻井訇然中开,千万片镶嵌在穹顶的琉璃折射出璀璨光瀑。
姚安如与渠逸扶着围栏,步入塔心室,那里的神龛高筑,一只金塑的九头神鸟傲然立于正中,九颗鎏金浇筑的鸟首正从神龛顶端俯冲而下——最中央的头颅低垂,眼眶里嵌着的血珀,俯瞰龛下之人;左侧三首的眼珠是透光的海蓝琉璃,映着窗外层叠的山峦与云霭;而右侧闭目的鸟喙间,金丝掐成的睫毛正在他头顶投下蛛网似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