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到,那一年,他还是个小伙计。
听说三爷码人夹喇嘛,他兴冲冲想加入,也幸运地被三爷当时最得力的手下潘子选上。可是他没想到,那会成为他一生的噩梦。(注3)
广西,巴乃,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地方。
因为突发变故,他并不是前锋队伍,只成为后面进山搜查小队的一员。前方接二连三人员失踪的消息,诡异移动的石壁,恐怖的密洛陀.......还有一个个被替换,无声无息变成“怪物”的队友。
这些年,他时不时就做这样的噩梦。
但梦境是缺失的,映照的,他的记忆也是缺失的。
他忘记了,当然是突然发生什么事,所以三爷让他留下,没成为前锋小队?
还有,后面他们连续进山找人,找得究竟是谁呢?为什么他想不起来了?
这些年,他这个真实的噩梦时不时闪现,却始终没有给他答案。
可昨天晚上,他缺失的梦境居然完整了。
“啪嗒,啪嗒,啪嗒——”
年少的他,很活泼调皮,别人忙着干活的时候,他坐在湖边打水漂玩耍。
那段缺失的记忆,也随着打水漂的水花在梦境慢慢展现。
“啪嗒——”
“三爷,你先别着急,人肯定能找到的,说不定还没进古楼。她现在状况不好,就是昨晚连夜走也走不远的。我已经让伙计在林子里散开了,碰到她,消息很快会传回来。”
身后,潘子和三爷脚步匆匆地走过。
他好奇地转头看去,只看见三爷明显急切的脚步,还有额头出汗的潘爷,明明也很着急但还是不停说着宽慰的话。
他们要找谁呢?
“诶,站着干什么呢?”
身边忽然有人撞了撞他,抬起头,是同行的大哥。
场景变了,他站在泥地里,远远看着陷进泥泞的一长条进山车队。
天上下着小雨,阴嗖嗖的。
“诶,听说没,那女孩是三爷的女儿。”
他听到自己问:“没听说三爷有女儿啊?”
身边的大哥耸耸肩,“不知道,反正大家都这么传的,要不然三爷一直带着她干嘛?”
“听说好像是生病了,活不久,你看那脸色白的,病怏子,一路上风都不敢下来吹。”
“三爷可宝贝她了,这一路上捂得紧紧的,从不让她离开视线。”
“诶,”大哥压低声音,凑过来,“我还听说,三爷这次进那什么古楼,就是为了给她找治病的药。”
“是吗?”
“怎么不是,先头我还想绕到车边上,想瞧瞧三爷女儿长什么样。结果呢,潘爷守着,不许靠近。”
“哦,”他听到自己说,“这么神秘。”
场景又变了,到巴乃的那个小村子里了,阴雨天变成了深夜。
“吱呀吱呀——”
梦中的蝉鸣声拖得很长,怪异得像老妇人嘶哑地在叫。
他看见一个女孩,神情痛苦,跌跌撞撞地往村外漆黑的树林里跑。
不知怎么,他跟着追了上去。
女孩一路往树林深处跑,好几次摔倒,又爬起来继续往前。
他远远跟着。
“啊——啊——”
痛苦的叫声惊走栖在林中的鸟,扑闪着翅膀飞走,树叶簌簌响动。
他躲在一棵树后悄悄探头。
女孩跪倒在地上,用额头不断撞树,很快鲜血直流。
凄冷的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那张沾满红血的脸上,显出一种说不出的瘆人和诡异。
“我不会让你出来的......你休想!”
那张脸是漂亮的,但是沾满血,便令人毛骨悚然。
她像是在和谁说话,但周围没有一个人。
“这是我的身体....你别想拿去!”
“不可能,不可能,你在说谎,你在说谎!”
“你别想骗我,别想骗我!”
女孩又开始不停用头撞树,“咚,咚,咚,咚”声音在寂静的夜中无比清晰,场景怵目惊心,额头的皮肉都烂了。
他看着都痛。
忽地,她撞头的动作顿了一瞬,声音变得冷硬。
“哼,就凭你也想阻挠我?”
昏暗的林中,她微微侧过身子,眼眸猩红,表情狰狞,就像是变成另一个人。
这惊悚的一幕,吓得他抓紧身前的树,藏得更低。
然后,女孩像是自己在和自己吵架。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这是我的身体!”
“你算老几!这具身体轮不到你做主!”
“...........”
女孩脸上的表情不停变换,声音也时高时低,就像真地有两个人在她身体里吵架一样。
他看得咽口水,喉咙发干,想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女孩忽然抬头,眼睛黑得令人心惊。
“你们两个都闭嘴!”
“这是江伊的身体。”
........
谁?谁的身体?
梦没回答他这个问题。
场景再次变换,又回到那个阴雨天,进山的车队尽数陷入泥泞中,大家都忙着推车清路。
“哒。”
前面三爷的黑车,后座车窗敞开,猝然掉下一个娃娃,黄头发粉裙子的。
娃娃脸朝地,摔在满是泥的坑里。
他听到自己笑了。意识到这是谁,传说中三爷的女儿。
车里很快伸出来一只纤白的手,想捡那个娃娃,但够不着。车门估计是锁住了,打不开。
几秒后,有个女孩鬼鬼祟祟地从车窗里探出大半个身子,努力伸手去够那个落在泥里的娃娃,但还是捡不到。
他估计是看不下去了,走过去,弯腰,两根手指拎起娃娃的头发,递给她。
“给。”
女孩瞬间笑了,仿佛一朵花在面前娇艳盛开,明媚极了。衬得苍白的脸色也变得生动起来,眼睛好像会说话。
“谢谢。”
她伸手来拿,鬼使神差的,他把娃娃收回来。在女孩疑惑的目光中,他用自己的衣服擦干净了再递给她。
女孩笑得更开心了,笑容甚至有点晃眼睛。
她长得很漂亮,就是脸色太白了,病恹恹的。瞧着才十五六呢,真是可惜。
女孩接过娃娃,抱在怀里,趴在车窗上,好奇地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也是来夹,干活的吗?”
她应该很意外,因为自己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甚至更小。
“皮包。”
“皮包?”她皱了下眉,又笑起来,“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怪,那你的兄弟是不是叫挎包啊?”
他有点生气,这不是在取笑自己嘛?但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好像又不是他想得那样。
刚想说话,前方忽然传来潘子的声音,是在喊女孩,让她在车上待好别出来着凉了,什么名字他没听清。
余光一扫,三爷也过来了,表情看起来有些严肃。
女孩透露出被抓包的心虚,立马缩回车里,又伸出来一只嫩白的爪子,将一包吃的塞到他手上。
脸上再次绽开一朵娇艳的花,灿烂得叫人不敢直视。
“送给你,谢谢。”
他接住吃的,忙问她。
“那你叫什么名字?”
他倒要听听,她的名字能有多好听。
女孩有些紧张,飞快说了一句话,就缩回车里。车窗关上,那道灿烂的光瞬间消失。
再接着,三爷和潘子过来了,看了他一眼。
潘子招呼他回去守着装备,三爷径直上了车,像在“教训”那个女孩,隐约听见车里传来她的声音。“我知道的,我刚刚就是想捡东西。”“我现在身体还好,别担心。”“下次我不会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回过神时,面前的江伊已经不见了。
皮包赶紧左右张望,目光急切。
“诶,这儿呢!”
街边的一辆金杯上,车窗慢慢降落,露出一张皎白的脸,明媚生花,朝他俏皮地挥着手。
“皮包哥,我回来记得履行约定哦。”
那模样和梦中的女孩完全重合!
只是年岁长了,除此之外,毫无二致!
车子已经发动了,皮包忙跑了几步,追问道。
“诶,你叫什么名字?”
金杯开出去一段距离,女孩慢慢变远,从风中飘回来一句话。
“我叫江伊。”
忽地,这道声音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间,从数年前的巴乃来到他的身边,惊天动地。
那扇快速关上的车窗,匆忙扔下的那句话,变得清晰起来。
“我叫江伊。”
原来,是叫江伊啊。
.......
皮包在街边站了好久好久,直到身后的伙计来喊,才“大梦初醒。”
不对。
这个江伊,她如果真是当年三爷身边的那个女孩,年纪倒是对得上。
可是,后面搜山时,他明明记得这个女孩已经死了!
皮包脖后顿生冷汗,大夏天手脚却凉起来。
不行,他得赶紧找小三爷汇报,这事太诡异了!
不对啊,这个江伊如果真是三爷的女儿,她和小三爷在一起过,还怀了孩子,这要是真的........
Woc!!!
这是,这是,这是乱*啊!
仔细想想,她说小三爷骗了她爹的遗产。而三爷一直下落不明,行内都猜已经凶多吉少,她要是三爷的女儿,三爷肯定会留东西给她。铺子,盘口,生意........
都说大家族多腌臜,没想到吴家也是。小三爷不会是想接手三爷的生意,所以就哄骗了自己堂妹,将遗产骗到手,就抛妻弃子,把人给踹了吧!
不会的,不会的,小三爷肯定是不知道江伊是自己的堂妹!
可是,不知道是自己的堂妹,又怎么知道三爷把遗产留给人家了呢?!
不行不行,太乱了太乱了,他需要冷静。
不是,这怎么冷静啊!!!
小三爷,你怎么是这种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