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处看台的更后侧，几乎靠近整个拍卖场最外围的某个阴影内，一身黑袍而兜帽盖头的一道身影正沉寂注视着，这一幕看似恩爱和谐的画面。

那个坐在年轻剑修面前的人背影单薄，是极为端正也挑不出错处的坐姿，几乎被对方阴影笼罩在其中。捧起茶杯时用的双手，放下很轻。习惯性的翻书简用了左手，就像那个人每次用左手翻开丹炉盖子一样。

一切细碎的小动作，都似乎在印证那个不切实际的猜想。

在剑修伸手摩挲那个人纤细手腕的刹那。

阴九骤然紧锁了瞳孔，心底有隐约的戾气骤然腾起。

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涌上思绪。

随之而来的是几近阴霾暗沉的怒意。

他缓缓眯起眼，身侧的灵息渐渐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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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善是跟着坤灵门的这位代表弟子一起来的。

对方的名字也很符合脾气：阴九。

阴沉沉的，那双黑眼珠半垂着看人时，裹挟而来的压力就更多了。

顾善最不擅长应对这类人。

俩家宗门自古以来结交友好，是互帮互助的正派楷模，所以弟子间协同去往一些拍卖会倒也是寻常。

但顾善觉得不寻常。首先，派他去，就很不寻常！

他本就是个不喜争斗的医修，平日在养心门也是专注于医道救人，鲜少参与外界争斗，今日陡然得知自己要跟一个雷灵根的剑修同路前往天上云城时，人都是麻的。

“师姐……我，非要我去吗……”临行前，穿着青衣布袍的医修弟子还在试图挣扎。“你或者大师兄，再不然，三师弟也可以啊！都比我适合……”

“小善……”女弟子头疼又无奈地拍拍他肩膀。“别担心，就是去买些珍惜药草，况且一路上还有个坤灵门结丹期陪同，是好事啊。”

她一低头看见少年愁怨的眼神，尴尬咳嗽一下。

“嗯，虽然，可能脾气不太好。”

不太好。

这叫不太好吗！

这叫非常不好！

此时的顾善缩在一边，看着那个正滋滋冒冷气且阴沉的剑修，只觉得欲哭无泪。整个人像个鹌鹑一样颤巍巍，背在身后的药箱都跟着一起簇簇发抖。

太可怕，这就是个瘟神。

这一路走来半个字也不说就算了，偶尔哪句话说错了就冷冰冰瞥来一眼，看人的眼神像看死人似的——

受不了了他要回宗门呜呜呜——

旁边顾善的心理波动剧烈，两个眼都快蛋花哭，坐着的阴九却自始至终没有看过一眼。

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在这里不是闹事的时候。

师父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阴九：“你成天心绪不宁的我也知道是因为什么，但一码归一码，手头的任务也要办妥。李砚书的下落，为师也会留意去查的。”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他在找的人，无论如何，他也会把人带走。

阴九眼底晦暗，浸透寒意。

但在彻底肯定之前，什么都还不能做。

一发动全身，轻易招惹一个合体期的修士，牵连的或许是整个坤灵。最起码不能在这里动手。

丘冬喜对此一无所知。他在霍清雪告诉他，今天拍卖会上会有俩件与丹修相关的宝物时，就眼睛一动不动地紧盯着会场里了。

“原本是有三件的。不过第一件可以内定，就被我先买下来了，回去后给你看。”

霍清雪微笑着看对面兴致勃勃的人。

“欸……这也可以的吗？”丘冬喜愣了一下，显然第一次知道还能有这种走后门的法子。“多谢你费心。”口头不忘乖乖道谢。

“嗯。持有云城令牌的客人，可以提前以三倍价钱截单。”霍清雪笑容带上无奈的温和。“还有，你我间不要道谢。”

“那不会亏了吗……”万一拍卖时不会那么高呢。丘冬喜睁大眼睛。

“不会的。”

看见丘冬喜惊讶的神情，若不是俩人隔着桌面，霍清雪很想捏捏他鼻尖。“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而后剑修目光缓缓移向下方的会场，轻轻补充：“第一件开始了，小喜。”

丘冬喜也跟着低下头，就看见底下先被几个黑袍侍从推出来的，竟是一只关在铁笼内晶莹长尾的鲛人。

会场的灯光骤然聚集照亮，把那一尾细腻反光的鳞片显出五彩又复杂的光泽。

几乎晃了一下在场所有人的眼。

“南海落忘川成年雌性青鲛，无损，健康，练气三层，起拍价：一万灵石，加价：五百起！”

带着修道者灵气的嗓音震荡有力，在整个圆形的巨大会场内清晰传递到每个宾客的耳中。下一秒，是主持者手中小巧木槌‘砰’一声敲打下来的撞响。

预示着拍卖正式开始。

周遭陆续有细微举起木牌的声音。而后是压低的谈话，隐约混杂着些茶盏磕碰桌案的细响。

有人偏头和自己的同伴耳语。“成色可以。”

“可惜不是一对。”另外一人点点头。

而后，看台就陆陆续续出现了几张高举的木牌。

“一万五百。二万。三万。”

主持者语速沉着却清晰高昂，逐渐加快，目光在整个会场内巡视着转动。

“好，现在是六万五百。”

这就是片刻而已，已经翻了不止三倍。

被举起的木牌像是自带了拍卖场的灵气，一旦高举，自发将上面的字符流转光泽，在偏暗的看台内极为显眼。

丘冬喜挪移目光，在他们二人中间的桌案上也看见了同样的手把木牌，上面绘制着隐约金光的字符，写着显眼的‘18’。

丘冬喜暗暗感慨，就是举起这么个小牌子，家当就全没了，略有不真实感。他转头看着旁边的霍清雪：“此处拍卖的手笔，确实大多了。”相较于其他场地而言。

“没办法，在这里，能用灵石就买下的东西，都算便宜了。”青年解释的很一针见血。“之后数额大了，会用灵金做单位，或者其余针对性宝物。”

灵金？

丘冬喜很慢地眨了下眼，心绪因为这个熟悉的词感到震撼。

虽然他先前也参与过拍卖会，可还从未见过用灵金的。

这片大陆，正派间到底是资源多么富足，能够把之前算作是仙家门第才有的灵金当作计量单位？

“七万，最后一次——”一道轻轻敲打的木槌响再度环绕。“成交！”

短暂的谈话声再度依稀响起，而后就又是一批黑袍的侍从上前，将铁笼推离。

最开始的物件更像是为了稍微热场，一只鲛人，虽不算贵重，但到底是活物，多数用来驯为灵宠，又模样漂亮夺目。之后的几样渐渐就正式且珍稀更多，价位也是逐步的递增。

直到后来上来一盏玉白如脂，纹路简单的丹炉。

‘三眼天宫炉’。

那句不明来源且略显陌生的名称，丘冬喜听到耳朵里就立刻荡起清晰的波澜。他目光紧紧跟随那只被放置红布台面上，散发着祥瑞宝气的玉脂丹炉，一双乌黑眼睛，仿佛点起烟花般璨璨含光。

首先，那确实是一件顶好的物件。

其次，他光是隔着远远的距离观望，隔着水镜观摩，都能感受到那件宝器散发的‘我们命中注定’气息。

红布衬托下宛如一尊恬静佛像般的丹炉，从雕纹，到顶盖上细密的字符，都彰显出不凡。

这丹炉，是至今为止，丘冬喜见过最顺眼的一个。

但随后，他听到主持者镇静而洪亮地开口道：“起拍价，三灵金！加价，一灵金！”

丘冬喜耳膜嗡鸣一声，原本璀璨的‘命中注定’眼神顿时凝固了一下，变成‘门不当户不对’。

三？

一？

灵金？

他兜里的钱，此时居然只够一个加价的钱——

这也太贵了！

看台上却是已经有人拿起了木牌，抬高。

“四灵金！”

“五，六，六灵金！”

仅仅片刻，丹炉的价格就被抬高了三个度。

主持者甚至用戴着漆黑绸布手套的手，适时将玉白丹炉的顶盖掀开，让众人从水镜中看见内里的乾坤。

只见那三眼天宫炉，内里确实是有所谓的‘第三只眼’——那是一枚嵌合于内胆的圆弧器皿。

“这便是此宝物的另一特点，不仅可炼制丹药，更可炼化活物魂魄。”

这一刻，丘冬喜都能感触到，周遭宾客间微妙的安静。

他心底也是倏忽落下一颗打碎平静的石子。

他记得合欢破境丹里，用于结丹突破到元婴的血遂丹方内，就写过‘需妖兽魂魄协同炼化’的字样。

倘若有了这顶丹炉，朱遂的下一颗破境丹都能炼制了！

霍清雪拿过那枚桌上的木牌，此时缓缓举高，上面的字符随灵气动荡而发亮，闪烁片刻。

“十灵金！”主持者兴奋提高了声音。

丘冬喜被陡然增加的价位吓了一跳，扭头本能去寻找霍清雪的脸，眼里明显露出询问：你怎么一加就是四次？

对方朝他也侧目过来，眼光温和耐心。

“因为亮了四回。”他缓缓放下了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