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飞舟,虽没有颠簸,但也不似在地面上那样平静,他又昨晚研究丹方到深夜。
这句话不显得突然。
霍清雪立刻俯身来,也并不顾及周遭是否有人在看,将丘冬喜抱入怀里。少年顺势攀着他脖子,脸埋进了青年的肩头,将五官遮挡在对方散落的黑发和衣衫之间,半点不再露出。
后侧走着的俩个年轻修士顿时面色微红,躲闪目光。
好在岛上来往的飞舟很多,这一处场景除却近的几人,其余修士不会注意。更有飞舟落阶顶垂下的长帆布遮挡,算的上隐蔽。
霍清雪听见肩颈处传来了丘冬喜闷闷又轻的一句‘抱歉’。
剑修顿时目光都化开了,无奈又怜惜地抬手落在了怀里人的脑后勺,是一个安抚的姿势。
“说什么傻话。”
青袍矜贵如玉雕观音的仙君,一踏离了帆布遮遮掩掩,就显得有些引人注意了。
有旁的宗门修士侧目过去,又回身和自己的同门低语:“人家有道侣……还抱着呢……”语调带了点笑意。“抱着的好像还睡着了。”
听罢的同门脸垮成哭丧模样:“呜呜我还想着也许有一线机会呢。”
那人‘哎’了一声,胳膊肘戳了戳他。“你也别灰心丧气,这一条船上我看大能不少,这个好像也就高一点,许是元婴啥的。别的更厉害的,不也有好看的嘛,大会打完还有庆功宴,到时候上去敬一杯,不能轻言放弃啊!”
熙熙攘攘的声音交杂在一起,远处的奏乐和风声也遥遥而来。
丘冬喜埋着脸看不见,但神识还是能觉察些的。
投来的视线确实不少。
他再度后怕的心里偷偷叹了口气。
果然藏脸是对的。主要直接戴上面纱或面具又太意图明显了,他并不想霍清雪起疑心,或发现阴九的存在。
那样才是最糟糕的境地。
霍清雪大约是贵客,请到了沧州阁某处寂寥又极为舒缓的位置,在云海间的一处楼阁内,陌生友善的灵气渐渐充盈,丘冬喜意识到该是见人了,才一点点抬起头。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个女修,这俩人原本好像还是在传音对话的,在看见抬了头的丘冬喜时,女子的神情才略略一怔,而后笑着看了霍清雪一眼。
那目光意思传递的很明显:你道侣醒了。
“贵安。”她声音温和,倒是先跟丘冬喜开口打了招呼。“一路劳顿,多歇会也是好的。希望没打扰您。”
霍清雪将他放下,又将少年身后的乌发梳理顺滑。“方才多谢阁主。”这一句说的诚挚。
丘冬喜略感到一丝尴尬,这二人传音了不知道多久,大约是因为顾及他还在趴着睡觉,一时间说不上是心虚更多还是懊恼更多。
该早点抬头。
少年姿势端正的拱手行礼,赶紧问了好:“见过沧州阁阁主。诸多失礼,还请您莫怪。”
女子却是掩唇笑了起来,心情似乎带了点善意的戏谑。
“言重了。贵客肯临小阁,已是我的幸事,高兴还来不及。”
“二位情谊至深,苍某甚是羡慕。”这一句说的认真,看向丘冬喜的目光却带了点意味深长的佩服。
一介筑基,能让合体期的修士这般爱护。
想必确实是真爱至极才如此。
寒暄后,沧州阁阁主带他们到了某处面临大海的位置,下侧一览无遗整个大会的场地。
“那处沧浪台便是最好的一个位置。此次特意留给仙君和您的道侣,也算是我一份心意。”
在看见所指的高处贵客席时,少年的表情从淡然变为微妙。
会场很大,那个位置必然是视野最好的一处,但也正因如此,若是有人刻意追寻,想找到他的身影也是不难的。不过看台像是个敞开露台的厢房,他若是一直待在内侧,倒也不至于担忧。
“那处看□□立清静且无人打扰,希望二位有个不错的大会之旅。”
丘冬喜向她礼貌点头,身侧的霍清雪则开口:“多谢费心。”
大会开启前还有一场各个门派首席代表的出面仪式,以及此次主办方沧州阁的阁主致词。所以送别他们后女子很快离开。
丘冬喜坐在高台位置的座椅,缓缓吹凉掌心里瓷杯的茶水,目光却是在底下的人群间来回穿梭。
阴九不在其中。
丘冬喜心下狐疑地皱眉。这不符合他最开始的预期。
雷单灵根的阴九必然是坤灵门进境最快且前途最广的弟子,升为首席是早晚的事。这次既然来了大会,怎么也不该这个时候不见踪影。
他本能觉得不对劲,手上茶杯的杯盖落回了杯口,一点细微的轻响。
“清雪。”少年转头过去,将手中的茶杯自然就递到了剑修的面前。“这茶味道好特别,是加了什么别的东西吗?”
剑修侧目而来,挺直鼻尖凑近在杯口的雾气缭绕上。
神情温和地笑了笑:“是冬椰青。种植于海岩或岛屿的喜暖灵植。有活血化瘀,增益灵脉之效用。”
一番解释贴切易懂,丘冬喜了然又恍然似的‘哦’了一声,把瓷杯收回来,低下头也凑近湿漉的雾气闻了闻。
“怪不得光是闻了就身心舒畅。”
他眼睫低垂着,脸埋在一点朦胧的白气间,像是只好奇又温顺的小犬,正用鼻尖点水。
霍清雪看的入迷,笑意更加深了些。
“小喜。你来。”
下一刻,剑修微微动了下袖口的指尖,整个贵客席便有无形灵气上浮,设下一层遮挡他人窥探或神识的灵罩。
顿时整个空间周遭像是带了薄薄隔膜,外界都是模糊不清的水面。成为一个不会被打扰的个人场地。
丘冬喜睁着一双眼抬头看他,应了‘嗯’。
其实他等的便是这句话,茶杯搁下,人便走下了座椅。
有了霍清雪的灵罩隔绝,他也就能放心坐在露台这里,最起码不必总是忧心忡忡的担心阴九的位置。
霍清雪将靠来的少年扶抱到膝盖上,一只手梳理着怀里人身后乌黑的发,另一只掌心却是放在了丘冬喜的小腹,隔着一层衣衫,带了柔和暖意,缓缓浸透皮肤。
“我的灵气带寒,又修为高于你,总是置腹中恐怕会引你不适,可能是冬椰青缓解了一二。”随着剑修耐心的字句,对方掌心输送而来的灵力也一点点烘暖,安抚着丘冬喜的那寸皮肤深处。
“倒没有不适。”他抱着霍清雪的脖子,答的真诚,呼吸平缓。“寒气被你大多压制了,是暖的。”
每次结束的时候,丘冬喜都觉得自己像是泡在热水间,怀里还抱着一汪热源。
与其说是不适,不如说是放松。
但这样也确实很舒服。
丘冬喜坐在他怀里一点点放松身子,像是被挠着下巴顺毛的小动物,温驯靠着对方,脑袋也贴落在青年肩窝,眼睛闭合。
“下次还是我帮你清理出来吧。”霍清雪抬手摸着少年窝在自己肩膀的脑袋,鼻尖都是对方发间的气息,神情略带无奈。
丘冬喜没有作答,只是安静蹭着他摇摇头。
半响加了一句:“我喜欢那样。不需要清理。”说的平静,像是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内含的暧昧意味。
剑修愣了一下,片刻后,耳尖又是剔透的红,被白皙肤色衬得格外鲜艳。
丘冬喜觉得他把自己抱的更紧了些。
霍清雪不知道,那些灵气可以被他一点点运功吸收,并非只是无用的滞留之物。自然不需要弄出体内。
但也不是说谎。这个人的每一次都温和小心,修为差异带来的风险尽数抹除,磨平了了任何会伤到这个脆弱爱人的尖刺,才肯缓缓埋入对方躯体。
很安全。
霍清雪像一只永远不会露出尖牙的,把自己围拢成巢穴的巨兽。
怀抱里的猎物往往是沉睡着的,享受着这份爱意,放松而袒露肚皮。
灵罩之内气氛舒缓,下层的雕龙石盘上却已然开启了第一轮对决。
顾善看着顶上刀光剑影的俩个身影,不由跟着紧张兮兮,一转眼,却发现身边只剩下了凤五一个人、
“阴九呢?”
他愣了一下。
凤五也才从精彩的对决里回神过来,看了眼身边的矮个子医修,脸上兴奋的神情还未收回。
“嗯?他刚刚不是还在这吗?”
顾善有点慌张。“再下一场不就是他了吗,这家伙,跑哪去了……”
“别担心,他都结丹了,不会出事的!”
凤五对此并不多么在意,她显然更注重此时石台上的战斗,周遭喧嚷叫喊声络绎不绝,她已经又转头投入了那边热火朝天的战事,兴致勃勃目光发亮地盯着参赛者的招式。
顾善往四周快速地看了一圈,而后转身推开了几个拥挤的人,压低声音念叨着‘让一让让一让’,开始一脸焦虑地寻找阴九的身影。
此次门派大会养心门的首席并非顾善,他倒是不必担忧参赛的事宜,但是阴九可不同,那家伙可是坤灵门的代表,万一真的赛事出了什么岔子,整个坤灵门都是要降罪于阴九的。
更何况这次行舟上他还遇到了那一对阴九无比在意的道侣,万一这家伙一时激动,和人家正面对上了,到时候新仇旧恨一起,真打起来……
顾善可不想到时候看见阴九被打的半死不活的场景。
身为医修,医者仁心,他怕自己以后多个心魔。
“请让一让,哎,谢谢,借过一下……”
顾善艰难地穿梭于人群缝隙间,背着的药箱好几次被挤到后面卡住,又被他费劲地拽出来。
然而,没等他找到阴九,就猛地被一个人撞到了身上。
对方身高体宽,肩膀挨着肩膀重重磕碰,差点就把矮小的顾善整个人创飞出去。
“喂。”
头顶传来不爽的男声。
还在揉着肩膀暗叹好痛的顾善一下子浑身一抖,似有所感的缓缓抬头。
“对,对不起……”明明他才是被撞的那个,此时却像是心虚一般。
男人眯了眯眼,面色愈发暗沉下去。“养心门的弟子?如此无礼冒失,成何体统。”
顾善脸已经白了一白,舌头打结似的半天没能说出几句话,来回磕巴着‘真的很抱歉’和‘并非有意’,但眼前这个健壮的男人显然不打算听他多解释什么。
手上灵气凝聚,眼见就要一掌拍到顾善的身上——
“道友息怒。”一缕清风般的灵气席卷而来,轻易化解了那道掌力。
半路走来的青年一张温润儒雅的面庞,月白衣袍,发色浅淡,一双眼也是淡色的。明明神情柔和,却在抬目时带出一分凌厉。
像是一层友善的皮囊里裹了别的什么。
“这里毕竟是大会观众场,如此多看客,若是动起手来,殃及众多派系弟子,恐怕都不会好看。”
这句话说的圆满,既有提醒又带警告。
顾善抬头,眼神像是看救星一般。
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后,更是神情一怔。
这矜贵的不像寻常修仙弟子了,像是哪里的世家公子。
男人闷声忍耐了片刻,忌惮于面前人的身份未知又修为高于他,最终把躁动的灵力按压了下去,‘啧’一声转身离开。
顾善这时才敢向这位救命恩人行礼道谢,连连鞠躬。“真的十分感谢道友出手相救……顾某无以为报,只有手头一点丹药能尽绵薄感恩……”
他絮絮叨叨的还没说完,那边的青年已是轻轻笑出声,打断他的感谢。
“不必了小友,只是小事。”青年睁开一双水波潋滟的眼,看人时专注又显深情。
“在下洛望舒,此番来大会,是想寻一个人。”
“你身上似乎带有他的灵息,不知顾小友,一路上可有遇到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