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九身形毫无所动,只是抿唇,仿佛一尊暗沉煞气的修罗。
“我要你解释!!”凤五这一声已然是带着愤怒的泣音。
“还要什么解释!”一个弟子骤然吼叫回去,手指崖边的人。“他开的杀阵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原理!”
“那医修箱子里的丹药全都放进了他口袋!”
一只坤灵门的储物袋躺在地上,旁侧散落的丹药泛着淡淡光泽,有些已经沾了泥土。
“你倒是想想,还有什么可问的,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凤五神情变得仓皇,配上她汗水湿润的碎发,和苍白的脸,不可置信又心痛至极看着阴九时,像是一个刚从溺水中脱离的可怜人。
“为什么?”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尽头的阴九本暗沉的神情骤然也变为了死寂。
凤五也不再信他了。
确实,她本就是一个直来直去的人,此番场景,只会觉得恼怒。
顾善昏厥,经脉全断,不知死活,只一口气被心头血强行吊着。唯一的真相将被就此掩埋。
阴九不喜炼丹,也鲜少兑换门派丹药,这是众人皆知的。
独来独往,寡言少语,剑术奇高,天赋极好。
对阵法造诣更深,算得上是众派之间对此了解最深的弟子。
这杀阵绝不可能是别人开的。顾善也不可能是主动踩进已开启的杀阵的。
好像一道送分题一般,不需要思考就出现了答案。
愿意挖掘蛛丝马迹的人不会肯挖,坤灵的内门中有人恨不得除之后快。
没机会挖的人因心痛或仓促而忘记深究,凤五和养心门的弟子只剩下了无处发泄的悲愤和怒火。
他是早被套上网的。
阴九缓慢眨了一次眼,先前暴戾般的寒意此时变为了嘲讽一般的漠然,他甩开了长剑上不属于自己的血,收剑入鞘,声音鲜明。
这是一桩死局。
“你既不信,就别问我。”
青年嗓音如冰,冷到人骨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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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繁盛的门派大会陡然成了审判场。
大会半途中止,看客们也茫然无措,有些因恼怒而咒骂,有些窃窃私语,流言快速的传递在人群间。
丘冬喜在露台上终于再看见阴九的时候,那个人却被安上了‘蓄意杀人’的罪名。
这一刻,一场正在进行的审判,似乎比门派大会更吸引众人的注意。
现场鸦雀无声。
坤灵门的长辈姗姗来迟,是位年岁最长,向来严肃的长老。
得知事件全貌的时候脸色难看的几乎要滴墨。
养心门则是直接来了当事弟子的师父和师姐。
那是个模样秀丽的女修,长发飘逸,只是来时已然红了眼睛,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面前阴九的脸。
“倘若小善死了,你也要偿命。”她字字清晰,震在众人耳边。
丘冬喜攀在栏杆上,呼吸都因情绪而沉沉加快。
他从未见过阴九这么狼狈的样子。
沧州阁的阁主也因此事极为动怒,在她岛上主持重要事宜时做出这样的事情,几乎是当着她面在打她的脸。
元婴修士暴怒时的威压,让对方从来挺直的脊背骤然弯折,而后膝盖沉沉落地。
那声音闷又响。
丘冬喜的手猛地攥紧了一下。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替你上场的人临走前交了你给的信物。算是看不下去你这番作恶的为人。”
坤灵门的长老‘啪’地扔出了一块弟子令牌。上面还刻着阴九的名字,沾了血,在暗色的石盘上极为刺目。
“阴九。不是老夫不想保你,这一回,真的种种证据摆在面前。你犯下此等罪孽,让我坤灵门,当真是彻底寒心啊!”
丘冬喜睁大了眼,瞳孔微微紧缩。
替阴九上场的人,他自然知道是谁。
这枚令牌几乎算得上是彻底钉死阴九罪名的最后一样罪名。光是顶替上场,就足以让阴九被坤灵罚戒鞭百条。
更遑论干扰门派大会,残害旁系弟子。
这种种意图过于针对直接,仿佛鲜红溢血的大字宣告着:置阴九于死地。
洛望舒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和阴九何时有的这般仇恨,以至于跋山涉水,翻越大陆,来一场蓄谋至此的复仇……他们难道是早就相识?还是在他离开的日子里经历了什么……
丘冬喜只觉得心底还是不安的空落,仿佛被人掏开了底座。
黑衣的青年却自始至终只半垂着头,唯独一双眼冷冷抬起,仿佛随时会撕咬人的兽类。
“不是我。”
三个字,再无多余的旁白。
死寂持续了几秒,丘冬喜却感触到养心门那位原本镇静的师父骤然压低的气压,那是个修为甚至超越元婴的分神大能,此时怒火仿佛化为实质,把那一端跪在地上的阴九压迫的膝盖骨发出了可怖的细响。
“这就是,你给我养心门的解释?”
分神医修骤然抬起眸,一身衣袍随着渐渐沸腾的灵息而鼓动。
丘冬喜脸色白了一瞬。那人是动了杀心的。
若是出手,阴九就算不死,也会废了。
他的状态被身侧的霍清雪察觉,青年皱眉,抬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掌心。
“小喜。”那一声温和呼唤让丘冬喜终于回神。
“怎么了,那人是你认识的吗?”
来不及思索更多旁支末节,丘冬喜呼吸颤巍间,扭头抓住了霍清雪的手腕,他情绪太紧张,连指尖都血色褪尽显得凉。
“嗯,那是我朋友。不是他做的。”
“清雪,这其中有误会。”
少年因复杂的情绪而舔了下唇,像是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声音有些发虚,他吸了一口气再度解释。
“他帮过我,我不能看着他死在这里。”
那一句,几乎是本能的请求。
霍清雪垂目看着丘冬喜此时紧紧握在他手上的指尖,缓缓柔和神情,另一只手伸来,安抚意味地碰了碰少年泛凉的脸。
“好。”
答应的不需要犹豫。
“你在这里等我。等我回来。”
下一瞬,剑修已然起身。周身的灵息如大雪铺落。
霍清雪一旦出手,在场的没有人能阻拦。
分神期的同样。
那位门主立即面容一沉,阴冷的目光看向缓缓落地的青衣修士,唇抿紧,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嗓音的不自然。他方才暴起的灵气像是被人强行摁压到底,此时一股股血气上涌。
“不知又是哪位贵客,此时有雅兴插手我养心门事宜。”
霍清雪并未急着回应,只是面对众人,抬手将中央跪地的阴九身上压迫他许久的灵威轻易抹去。
那动作漫不经心,堪称是袖口随风摆动。却仿佛一道惊雷。
有人暗自睁大了眼,心底已然倒吸一口气。
那是分神期的灵威,除非高于之上的修为,否则绝不可能抹除。这人却如此平淡的就摘去了。
俊逸明朗的剑修乌发随着灵息平稳而落下,在长袍上如漆黑绸缎。
他抬眼,骤然便有滔天压力泄洪般落在再次众人的肩头。
看台下的人已然接近窒息。
“霍清雪。”
剑修开口了三个字。
眼见阴九暂且没了性命之危,露台上盯着的丘冬喜才微微松了口气,他缓和过来才发觉自己竟是撑在栏杆上太久,连四肢都有些麻木了,现下一松懈,就软绵的没什么力气。
少年呼出一口气,目光移开一点,像是心里的大石落地。
有霍清雪一句话在,最起码阴九不会死。
他大脑开始思索积攒的众多信息和疑点,从最开始在合欢宗遇到洛望舒,到俩人分别的那句‘下次可以选我’,而后又是方才比斗里那柄奇异的软剑,再到看见洛望舒那张淡淡笑意的脸。
一切都毫无理由,若是洛望舒为了他而来,为什么全部所做之事都针对于阴九?
按理来说他们之间没有需要牺牲阴九的缘由。更何况他们只是平淡之交,连话都没说上几句,之间恐怕见面的次数都不足三次。
唯一的可能性是那俩人有他不知晓的故事,仇恨或者前情……
皱眉思考时丘冬喜是低垂着头的,此时忽然神情一怔,微微抬起了眼。
他身后,一道阴影笼罩了全身。
?
剧烈不安的恐惧,犹如潮水般猛地淹没了少年全身皮肤。
他甚至还没回头,就能感觉到一道柔和的声线,带着吐息,贴在耳垂落下。
“丘师弟。”
那个人说话时总是和煦如春风,像裹着一层和善的皮囊,内里却藏匿摸不透的怪异。
“好久不见。”
错了。
丘冬喜全身血液冰凉。
自己才是那只入套的猎物,且亲手支开了唯一能保护自己的羽翼。
洛望舒的目标根本不是阴九。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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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一切都是漆黑。
昏厥前似乎落到对方的臂弯上,他用不上力气,所以躺下去时把对方衣衫压出大片的褶皱,面前只有模糊的光影。腕部那只有裂痕的玉镯,被另一只不属于他的手包裹,而后对方指尖收紧,将它捏断了。
变为两截的玉镯坠落在地,又清脆分裂,崩溅出碎屑。
“你不需要他了。”
洛望舒的声音依旧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