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宫玺努力让大脑清醒。她不认识这号人物,听都没听说过。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既然知道她在这里教书,还能查到这里的座机电话,总不能是空穴来风。对方的声音沉静如水,颇具磁性,但听着年轻,应该和她年龄差不多。
“你的父亲宫郢,没给我你的私人联系方式。”蒋泯死死盯住女孩的表情,“我猜他也没和你提,我们相亲的事情。”
宫玺只觉得身体募地发冷,呼吸都停滞了一瞬。这不善的语气里颇有埋怨的意思,他直呼父亲大名,更是半点礼貌和体面都没有。
“抱歉,蒋先生。”宫玺的语气难得严肃起来,她飞快理着思路,“既然没和我提,肯定是父亲觉得不合适。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意图找到我,既然是通过父亲的关系介绍,父亲不同意,我们也就没有认识的必要了。”
“呵。”蒋泯仰靠在椅背上,放出一声冷哼。这父女俩讨厌得如出一辙,可能是在维护可怜的自尊心,强撑着让自己看起来高尚。
“我建议你,今天下班后和我出来吃个饭,好好聊一聊。”蒋泯刻意把声线放柔和了些,仿佛变了个人,“你的父亲,现在在集团里的处境不是很好。他当真半点没有和你提起么?真是位隐忍的好父亲。”
宫玺真是讨厌他这傲慢无礼的语调,但她焦急地想知道,父亲到底怎么了?她从没接受过异性的单独邀约,更不会贸然和陌生人出去。可她又想起那天饭桌上父亲的欲言又止,这个人不知有多大的能耐能影响到父亲,但总归是个人物。
她想见见。
“可以。地点我定。你留一下手机号,下课后我打给你。”
“好。”蒋泯留了电话,见她俯身记下这串数字。那束马尾自然顺着肩头垂落,挡住了细长白皙的颈侧。
他鼻尖仿佛嗅到了那款廉价的男士沐浴露味道。深埋的记忆复苏,他的呼吸顷刻变得沉重,却又很快平息。
再抬头,宫玺的身影早就在窗边消失不见。他没什么表情,淡声开口,让司机调头开回镇政府。
宫玺实际上下午没课。临近面试,和她同组的英语老师很是体谅。他们这里没有谁固定带一个班的规矩,那女老师很善良,替她上了不少节课,还让她空余时间多学习,好好准备。
她有足够的时间理清思绪。她按手机号在微信里搜索,果然有用户。她停留在添加好友的界面,内心剧烈翻涌。
宫郢从来不提工作上的事。宫玺只能通过他的加班时长和在家偶尔接电话时的语气,来判断父亲工作是否顺利。
她怎么这么蠢呢——若不是真有难处,一向把她捧到掌心的父亲怎么会问出那样的话?他在天禧打拼那么多年,到头来被个毛头小子威胁到自己,这是件多么不堪的事情?蒋泯三言两语间根本没把父亲当回事,那么旁人呢?会不会更下他面子?
而她却没能给予半点体谅和关怀。她得感谢蒋泯,不然她会始终被蒙在鼓里,沉浸在父亲一手营造的和睦家庭氛围中。
她添加了好友申请。
对方很快同意,宫玺打电话预约了镇上最体面的酒楼包厢,随后发给他位置和时间。
蒋泯没回。他自然是看到了,也明白她的“苦心”。可他彼时无暇分心——酒店里昏黄的灯光和柔软的床垫让他沉浸在多年前荒唐的回忆中,他的动作粗鲁,疼痛和快意一同自下而上传送到大脑,他闷哼着释放,发间满是细密的汗,哪里都湿润得一塌糊涂。
他放空了许久,临近时间才起身沐浴更衣,再出门时他眸色恢复清淡,像一匹饱腹后收起獠牙的狼。
服务生推开包厢门时,宫玺神色一动,腰板挺得更直了些。
蒋泯穿着长到腿弯处的黑色风衣,个头是人群中少见的高。他的脸上没什么情绪,进屋只抬眼和她碰了下视线,就自顾自坐到圆桌离宫玺最远的位置。
她对他的长相很惊讶。而他却似乎早就见过她,面色毫无波澜。
包厢里静得很。服务生进来询问有无忌口,他只摇摇头,多一个字都不吐。十分钟的沉默对峙后,蒋泯掏出烟盒,这才正眼瞧她。
“不介意吧?”
他问得像走过场,因为话音未落,蓝色的火焰已经点燃烟头。他深吸一口,没礼貌地朝她的方向喷出细缕烟雾。
宫玺忍住讨厌的烟味,抬手指了指天花板上亮灯的烟雾报警器。蒋泯愣了一瞬,随即笑着把烟按灭在餐盘上。
他似乎没有进食的打算。宫玺顿时有些懊悔,点这一桌子菜,还花了不少钱。
“你很漂亮。”蒋泯没预兆地开口。
“谢谢。”宫玺有些心烦意乱,她拿不住他的态度,他举手投足间让她感到陌生,在她认识的同龄人中,似乎没有这么成熟老道的异性。
“家里催得紧,我没那么多时间经营一段感情。”蒋泯没给她多思考的空间,“结婚后,跟我回北渡。我这次回来,一是收购天禧,二是相亲,我希望这两件事都能很快见到成效。”
收购天禧?宫玺蹙眉看向桌对面的年轻男人,暗暗心惊。他不会超过三十岁。她也认识几位富商子弟和创业新贵,可不会有人年纪轻轻就胃口如此之大。父亲任职的天禧在南湾是几十年的老牌集团,他在北渡,却能把手伸到千里之外的南湾来。
她联想到父亲。天禧若被收购,资产整合过后,集团内部必定大换血。而坐在重要位置的父亲,自然会被淘汰。
“也是碰巧。”他眼尾夹着丝笑意,“之前和天禧谈得不愉快,律师建议我将你的父亲等一众核心成员起诉。毕竟有这么多年的烂账,查一查,总会有问题。天禧的老董事会一早跑得干净,只能挑老实人背锅。结果我在调查宫郢时发现了你,让我很感兴趣。后来我又想了想,收购以后,集团还是需要有熟人操持,你父亲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宫玺没出声。
他知道她在判断。他在赌她爱父心切,赌她的纯良和天真。
宫玺没想到父亲会身处这么严峻的境地。她开始回想父亲从打电话给她时的细枝末节,越想越恐惧、越焦灼,一头栽进蒋泯布好的大网里。
“一定要去北渡吗?”她眼皮轻抖着,尽量维持语调的平稳,“你应该知道,我只有父亲一个亲人,而且我大概率能考上南湾的……”
蒋泯出声打断了她,“你现在提条件,不太合适。”
宫玺丧气地垂下头来。她没力气再去维持面上的平和。
蒋泯时刻观察着她的神色。正当他觉得可以收网之时,宫玺又突然抬起头来,眼神镇定地看向他,仿佛刚才那个发抖的人根本不是她。
“我可以接受这段婚姻。但我们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婚姻对你我而言都是大事,我必须提出条件。”
蒋泯脸上略过一丝不悦,却还是点头让她开口讲。
“我可以跟你去北渡,也可以放弃这个编制。”宫玺有条不紊地说着,“但是每个月我必须至少回一次南湾,否则父亲会生疑;其次,我可以闪婚,但我未必如你想象,所以我希望可以签订一份合约,包括婚姻期间的财产分配和个人权益,以及设定一个具体期限,如果我们始终难以磨合,最后也好聚好散。”说到最后她眼尾泛起泪花,一脸真挚地看向蒋泯,“你可以不答应我的要求,那么我会陪父亲一同渡过接下来的难关,我们有手有脚,总能活下去。”
他反复按动着打火机,眼神玩味地看向宫玺,像是要剥了她的衣服,扒了她的皮。
“可以。”蒋泯最终还是松了口。他没看错,从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不是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至于让她听话……他自有办法。
“合约你起草后发给我。镇长那边,我已经替你提了辞职。我先送你回去,这几天交接下工作,不要耽误大事。”
原来自己从一开始的挣扎,就没有意义。宫玺神色黯然地起身,麻木地穿上外套,跟在蒋泯身后上了他的车。
到宿舍门口,蒋泯看着她步履匆匆的背影,心想她聪慧归聪慧,到底是多了份涉世未深的单纯。若让宫郢那个老头知道自己宠爱的闺女是相信了他编造的小故事,为了保住他才答应嫁给自己,不知道会不会懊悔得吐血。
他最好是。蒋泯在夜色中勾起唇角,心中颇为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