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熹承这话说得自然而然,仿佛评价小狗刚偷吃过奶油蛋糕遗留夹心蜜瓜味的爪子,抓了个现行。
静默几秒,厉皎偏过头从楼梯往下走:“不喜欢就还我。”
溅落在走廊的细腻雨珠淋湿了地砖,尾音刚消散,厉皎的白色运动鞋猝不及防地打滑,身体朝前倾倒。
展熹承眼疾手快,抬臂一圈稳稳当当地将他揽向自己朝后退了几步。
比他想象得还要清瘦一点,展熹承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
随后冒出的念头是,假如厉皎真的是一只小狗,主人必定会烦恼怎样让他吃得更多。
两道轻浅的呼吸霎时交缠,目光交错,展熹承徐徐松开手臂。
厉皎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接着立刻有些不自在地弹开点距离,微微侧过视线:“……谢了。”
掌心残留着似有若无的触感。
“没有不喜欢”,展熹承闷笑一声,“很好闻。”
午后合班讨论时间,雨势渐颓,暗云消散。
教室的学生以厉皎跟展熹承为圆心向外扩散地围聚一团,大有分庭抗礼的架势。
“代表,为什么第九题标准答案是A啊?”梅扬攥着选项清一色为C的试卷问。
展熹承视线飞快扫了圈,轻描淡写道:“印刷错了。”
“哦哦,我说呢。”梅扬毫不怀疑地照单全收。
霍真意也紧随其后,一笔一划地纠正错题。
过了会儿,将课桌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蓦地散开点空隙,展熹承笔触没停地抬眼,只见是位稀客。
“听说这次月考是你赢了厉皎?连我们班领事都说百年难得一见,厉害啊。”陈惟竞拿着试卷随手拖了把椅子坐下,“我能问你题吗?”
南菱一中国际部的领事相当于班主任职责。
展熹承瞥了眼厉皎的座位方向,又稀松平常地说:“可以,不过你是国际部的?”
陈惟竞颔首。
展熹承不疾不徐道:“那还挺少见的,我印象里通常领事都不太关注普高部的成绩。”
陈惟竞耸了耸肩应对自如:“确实,所以才说‘难得’。”
然而这位“求学若渴”的同学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敷衍地问了几句,陈惟竞冲着展熹承下巴一扬:“围巾挺好看的,是你自己的?”
这话问得就相当奇怪了。
不光展熹承,旁边关系相熟的几个同班同学都察觉出点引燃在即的火药味,视线顿时集中到那条颇能衬出展熹承气质的淡灰色马海毛围巾。
展熹承相当古井无波地“恩”了声。
“是吗?”陈惟竞仿佛意有所指道,“我记得厉皎有件同款,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不见了。”
“啪嗒。”
两叠试卷跟草稿本扔到展熹承面前的桌子。
“同学,帮我看下倒数第二道大题的步骤。”
在周遭诧异的目光中不知何时厉皎走了过来,状似回忆了下,语气随意地接上刚才的话茬:“好像是有,最近都没戴就放在家里了。”
这下展熹承的神情波动可大多了。
不是不可以在学校说话吗?
目光交汇,厉皎神色如常,于是展熹承接过试卷也不多废话,不消片刻,直接在草稿纸行云流水地写上第二种解题思路,堪称乐于助人交流互勉同窗情的典范。
校服袖角若即若离地紧贴,厉皎垂眸盯着笔锋利落的字迹,时不时给出一句赞同或质疑,全程对陈惟竞当成空气视若罔闻。
转瞬间两人仿佛无形地架起一道隔绝外界的透明屏障。
陈惟竞脸色铁青,没想到厉皎会突然打断自己。
更对眼前的氛围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与焦虑。
“……原来是这样。”大脑一热,陈惟竞皮笑肉不笑地朝着展熹承脱口道,“我就是有点意外,没想到你能买得起。”
展熹承总算审视了一番面前的陈惟竞。
在展熹承的印象里他跟这位国际部知名二世祖没有任何交集,两人从家世、智商,人生路线都是天壤之别,甫一突兀地挑衅倒不像是冲着他来的。除此之外,展熹承堪称牛鬼神蛇吸铁石,从小到大单方面对他褒贬毁誉的人源源不断,这种体质导致时间一久他的情绪波动管理自然已臻化境。
只是戴条围巾这就意外了。
展熹承暗道,过几年发现他是品牌代言人的话被吓出心脏病来可怎么办。
但不爽总归是不爽。
邻近一圈人的脸色也都变了变,尤其在场的九班学生表情最为不好。
哪怕大脑皮层再光滑如镜的人也能听出陈惟竞来者不善。
都不是暗讽,而是嚣张跋扈的明嘲。
“什么意思?”梅杨当即撂下笔护短开炮,“没人教过你说话要讲文明懂礼貌?”
一贯在外少言寡语的阮理理也罕见地帮腔:“你们国际部的组团来挑事啊?真够闲的,有话直说别藏着掖着。”
霍真意则神色疑惑地在风眼中心的三人来回逡巡。
不料当事人却仍是一派风平浪静,仿佛压根没听出陈惟竞充满敌意的阴阳怪气。
展熹承浅浅一笑:“之前本来以为跟你一样近视需要做手术,后来检查发现没问题,钱就用来买围巾了。”
“什么?”陈惟竞被他这招没头没尾的话打得措手不及,半晌吐出句,“……老子不近视。”
展熹承故作惊讶:“那刚才测验你抄我答案的时候为什么串行了?”
陈惟竞:“……”
人群中不知是谁当即笑出声。
陈惟竞脸色“唰”地涨红噎住,就在这时,厉皎突然开口:“因为他不是近视,是近智。”
旁边有人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这时梅杨展现出人生智商巅峰的光辉时刻,火速朝天翻了个白眼补上释义:“近乎智能。”
言毕即,围观众人终于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哄笑。
陈惟竞被呛得脸色极为难看,没过几秒,咬牙怒气冲冲地起身摔门而去,其他几个国际部的跟班见状连忙一头雾水地追上。
这一缕风波却没就此结束。
集训结束有半天的休息时间可以打卡外出自由活动,趁着人走得差不多了,梅扬跟霍真意这对形影不离的孝徒又凑到展熹承桌前,梅扬压低嗓门问:“代表,你跟厉皎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会是你去问他之前关于‘虐猫’的事儿了吧,还是有其他原因?”
展熹承摇头。
梅扬有点急了:“那测验开始前为什么他在楼梯口推你?”
展熹承这下真有点懵了:“谁说的?”
梅扬:“阮理理看见的,当时他就在天桥斜对面的走廊。”
霍真意欲言又止。
见状展熹承示意他有话直说。
霍真意道:“刚才我去问了柏晓声,打听到为什么陈惟竞那么说,原来前几天厉皎丢了现金,结果一班竟然有学生说看见过你在午休时间去过他们班。”
展熹承一听就知道说的是那天他去给厉皎拿药盒的时间,当时一班教室确实空无一人,但离开时的确在走廊迎面撞到过其他学生。
“厉皎倒是说应该是搞错了,当时你们都在教学组办公室,后来现金也找到了。”霍真意犹豫再三,还是说,“……但是事后杨楦又跟一班学生传了点风言风语。”
展熹承在记忆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跟他同样是南山小学出身,大概预料到对方说了什么。
梅扬愤愤不平:“等回南菱我去找杨楦问清楚,说什么代表你会撬锁,小学的时候偷过同桌手表,我操,脑子有毛病吧!我就知道南区这帮人没一个好东西!天天高高在上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知道在牛逼什么。”
一旁的霍真意也气得不轻,连连点头:“还说代表你去同学家做客……总是蹭吃蹭喝,这叫什么话,客人吃点东西也能拿出来说,这才叫斤斤计较抠门到家吧?”后半句话霍真意几乎有点难以启齿。
听到独家内幕,展熹承的第一反应却是,原来厉皎是因为这个才让他帮忙盗墓。
可是他为什么特地带现金到学校?
稍作思考,展熹承豁然明了,语气相当真诚地说:“想起来了,杨楦,他五官长得太模糊我一直对不上脸。”
梅扬:“……”
霍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