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暖气供得很足，韩枫把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上楼洗了个时间不短的热水澡，换上了薄薄的睡衣。再下楼的时候，于啸依旧在沙发上躺着，安静的模样像是睡着了。

韩枫把脚步放轻，走了过去。最先察觉到他的是菠萝，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他走过来，看着他俯身在于啸身前弯下腰。

一副想要把人叫醒的样子，不过他没有这么做，只是眼神温柔又缱绻地注视着他。角度更低了一些，比俯下身亲吻他的韩枫更先碰到于啸的，是他脖颈上的吊坠，被体温熨帖至温热的水滴状物体从他的胸口处滑出，碰到了他的鼻尖，紧接着是额头上轻柔的吻。

韩枫把头抬起来，刚好对上了他的眼睛，那双眸子里尽是疲惫，他忍不住问于啸，“累了？”

两相对视，于啸的鼻尖萦绕着薰衣草的香气，是韩枫身上的味道，他慢慢摇头。

“我以前想过再遇到他们，会是什么时候，一年后，十年后？总之，好像没有什么必要再见他们。再见的话，我还会怕他们吗，还会被他们侮辱被他们打吗？又或者我可以站起来保护自己，再勇敢一点，打回去。”于啸像是在分享一件日常琐事，躺着没动，继续说，“就是没有想过，能这么快见到他，会像今天一样痛快。”

“我知道崔蒙爱嫖，他坏透了。看到他得了病，我就在想，他曾经那么伤害我，终于自食恶果了。可是他所承受的痛苦，只是他应得的，我只不过是见证了这件事，看到了结果。”

“他所承受的痛苦催化了他现在的行为，从头到尾，他对我的所谓的道歉和后悔，只不过是因为与我毫不相关的一件事。”

于啸总结了一下，才说，“韩枫，刚才我心里很痛快，但这种感受很短暂，现在只剩下丝丝缕缕的空洞。”

默了半晌，韩枫坐到他旁边，“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你想从曾经伤害你的人身上，汲取某种让自己感到正向的情绪，哪怕只是大仇得报的痛快。”

“于啸，这本身就是一种奢侈。我也想过，让他们真心地向你道歉，但是今天我看到崔蒙，这个令人作呕的人，就觉得不值得，就连碰到他，我都觉得脏。把你的精力从他们身上转移出来吧，他们这样的人，不值得你这样耗心费力。”

“脏。”于啸的注意力确实转移出来了，不过他想到了陈关白，突然有所感悟，“你知道吗？你刚刚的表情和语气，和陈关白很像。当然我并不是说你和他是一样的人，而是，那种表情和语气，在某种程度上重合了。他是一个洁癖非常严重的人，他不允许任何人碰他，平时总爱戴着手套，很少摘下来。”

比起崔蒙的可恶，陈关白带给于啸的感受还有无尽的恐惧。

他忘不了那双逼视着他的眼睛，忘不了扔在他身上的扫帚和板擦，忘不了砸在他身上的拳头，还有嫌恶他的眼神，更忘不了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他被陈关白逼着喝下的混着粉笔末和其他液体的水。

一道闪电划过陈关白扭曲狰狞的脸，成了于啸时不时的梦魇。

或许韩枫对崔蒙的嫌恶，就是陈关白当时对于啸的嫌恶。可是凭什么，于啸又做了什么，让他这样残忍地对待他。

“你在害怕。”韩枫看着身体微微颤抖的于啸，“到我这来。”

于啸这时才从惊恐中回过神，他坐起来，挪到了韩枫身边，韩枫则抬手把人揽到臂弯里。

怀里的人还在抖，恐惧仿佛刻进了骨子里，韩枫收紧手臂，“尽管我不能看到他曾经都对你做过什么，也无法参与那段过去，让你回想起他都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是我保证，他今后的痛苦，不能比你少半分。”

于啸依偎在他身上，小声地啜泣，他的心被温暖和踏实挤占。他想，韩枫这么好的人，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手了。

除夕那天，孙文静的炸鸡店生意很火爆，几乎是锅里的炸鸡还满着，下一只鸡的订单就来了，“啸啸，再拿一只整鸡过来。”

于啸应了一声，把手里刚裹好干粉、蛋液和秘制调料的鸡架递了过去。

“你好，我要三只炸鸡腿，刷番茄酱。”走进来的女孩很是礼貌地表达自己的购买需求。

面前戴着口罩的高大男生不太娴熟地用铁夹逐个夹起鸡腿，薄涂了一层番茄酱，报了价钱，“15。”

女孩接过纸袋里装着的炸鸡腿，把手里十元和五元的纸币递了过去。

昨天，于啸“不经意间”提起韩枫今年不回家过年，孙文静就提议让他带韩枫来这里一起过年，现在站在这里，戴着黑色口罩和黑色鸭舌帽的高大男生正是韩枫。

孙文静抽出空来喊他，“韩枫啊，你去里面坐着歇会吧，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干活呢。”

帽檐底下露出弯弯的眼，“没事，我可以。”

何止是可以，他居然觉得这种体验感很有趣，卖货收钱，乐此不疲。这种一笔一笔积攒起来的钱，更让人有赚钱的实感。

虽然这些钱对韩枫来说，几乎不值一提，但新鲜的体验感是不一样的。

一直忙活到了夜里九点半，人才渐渐少了一些。店里的电视机正播放着中央一台的春晚，伴着主持人的节目介绍，孙文静把事先准备好的饺子皮和肉馅搬了出来，和于啸站在一起，在店里的桌子上用砧板包饺子。

老式电视机里响起悠扬的钢琴曲前奏，男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一玉口中国，一瓦顶成家，都说国很大，其实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