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最应该维护隐私的卫生间门,主体都只是一面并不算厚的毛玻璃。
白色边框发黄,锁扣边的门板里还有用黑色记号笔写下的半截数字,大概是建材编码之类。
房东从二手市场淘来的,便宜。
正面是些过时的花纹,其间遍布数条长短不一的裂痕,那团模糊的人影被断痕切割成破碎的几块。
不一会,玻璃被白色雾气氤氲着所笼罩覆盖。
周见山觉得自己的感官似乎也被雾气一并模糊了。流水溅在地板上的声音在耳畔异常清晰。
远方一声狗吠。周见山收回视线。
他将电风扇掰向自己,听那吱呀呀的扇叶将水声打散。
陈诩在小院跟许丽丽说话时倒像个人样,洗完澡出来后,看上去又是反应迟钝的醉态。
周见山看出他状态不是很好,倒杯热水放凉了会,端给他。陈诩喝了几口,嫌烫嘴,往床上爬。
竹席被人擦过,很干爽,陈诩感觉舒服些了。
旁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床朝下一沉。
反应迟钝,状态不好,舒服了些的陈诩闭着眼。
他抬腿,预判般动作精准地,将跟着爬上来的周见山一脚踹了下去。
这一脚力气挺大,周见山有点懵,坐在地上看他。
“你打地铺,”陈诩说,“我今晚要一个人睡。”
周见山还是看他,似乎有点失落。
他早说这哑巴看上去不那么老实。眼尾一垂嘴角一压,会扮可怜得很。
陈诩躺回去:“看我没用,这是我的床。”
想了想他说:“柜子里有竹席,去铺。”
周见山坐那,床上又扔下来个枕头,陈诩催促:“快点,我要关灯了。”
空气中有股若隐若现的沐浴露香气,热带水果味,刚刚趴在一块时闻起来更明显。
总体像橙子,里头似乎又有西柚跟凤梨。
陈诩之前从超市随手拿的一瓶,黄标打折款,还送个牙刷。
这会闻着淡了些,但又不是完全没有,一会冒出来顺着鼻尖勾一下,再很快消失。
周见山轻轻吸了下鼻子。
装什么装,陈诩背过身。
哑巴今晚真的没有再上床。
关灯后陈诩并没有立刻睡着。明明困得不行,真躺下要睡了,浓厚的睡意又突然一点点消散。
他闭着眼,在一片混沌的思维里将时间线朝前反复倒退。
然后失败。
陈诩发现自己完全缺失了回家的那段记忆,死活想不起来。
他感觉自己上一秒还在跟刘一舟喝着酒瞎吹呢,哑巴在自己旁边低头剥花生,剥好的往他盘里放。
给了他就吃,然后他跟刘一舟碰杯。
刘一舟喝大了开始诉说自己的爱情史,说兄弟这么多年了没谈是不是那方面不行?陈诩说你特么滚犊子小心我把啤酒瓶塞你嘴里。
下一秒,自己就在卫生间冰凉的瓷砖上惊醒了。陈诩一晚上冲了五次马桶,也没想起来自己到底断片了什么。
算了,不重要。
自己好胳膊好腿地回家了,这就足够了。
他摇摇脑袋。不想了,睡吧。
“那是喝醉了,懂么?!平时不这样,是喝醉了才会这样!”耳边突然走马灯似的蹦出来一句。
才会哪样?这句话没头没脑。
但陈诩还是在黑暗里慢慢睁开了眼。
身上哗啦冒出汗来,他有点口干舌燥。
自己今晚绝对是干了些什么事,最要命的是这事他想不起来,也问不着。
把哑巴杀了灭口吧。
灭口吧。
灭口吧。
…
哑巴……哑巴说不了话,不杀也不是不行…
陈诩脑海里像女巫熬的一锅大浓汤,咕嘟嘟冒着阴暗大泡。很快锅下没柴火了,之后整口锅也消失了,在陈诩大发善心决定赦免哑巴后,他睡着了。
但睡得不是很好,期间似乎做了几个零碎的梦,混乱、基调很暗。
一盏昏黄的吊灯在眼前晃来晃去,天旋地转。
再多的记不得了。陈诩醒来时周身一片漆黑。
房间里静悄悄,偶尔飞过一只蚊子,嗡嗡叫着让人心烦。他往腿上拍了几巴掌。
“啪!”这声脆响后,除了自己的呼吸,再听不见其他。
陈诩贴墙,很费劲地翻了个身。手往旁边一搭。
空的,没人。
他这才想起来哑巴今晚打地铺了,周见山今晚没和他挤床。
陈诩躺了会,慢慢摊开四肢。他滚到左边,又滚到右边,再抬腿将脚翘到墙上。
从前怎么没觉得这床这样大呢?
唯一不足是家里门口纱帘的吸铁石前些天掉了,陈诩一直没更换。
一关灯躲在阴暗处的蚊子便钻了出来。
身上被咬了好几口,他坐起来,用手机屏保的光去照腿,伸手抓。
抓出几条红痕。陈诩抹了点花露水,熄屏躺回去。
没用,还是痒。蚊子在耳边若有若无地飞来飞去。
睡不着,根本没法睡。陈诩睁眼看了会黑洞洞天花板,想起茶几下面有前几天买的一盘蚊香。
应该还剩一半。
陈诩打开手机电筒,从床上坐起来。
周见山今晚睡得倒挺老实,没什么动静,前几天总会把胳膊朝他脑袋后搭过来。
也不知道有意无意。
然后陈诩蹙眉,再拎起那条结实的胳膊扔回去:“你占太多地方了!”
手机朝地上一照。
空的,只有个孤零零的枕头。
没有人。
陈诩坐那看了几秒。
周见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