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没开灯,只有稀薄的月光照下来,落在铁梯扶手上。
陈诩站在漆黑的院子里。夏季天亮得早,他推测现在大概只有凌晨三四点。
大门没落锁,五分钟前陈诩轻声开门朝外看了眼,没人,老巷中只有昏黄的路灯。
正常,大半夜有人才奇怪,有鬼倒是正常。
他也没看见鬼。陈诩在门槛那站了会,微风吹在他脸上,巷中空空荡荡。现在人站在小院里,依旧有风往他脸上轻柔柔地拂。
月色挺好。陈诩有点想来根烟。
口袋摸了个空,才想起来晚上已扔进垃圾车的空烟盒。早知道出门前就应该先去趟小卖部。
四周寂静,他就这样站着。
不是,这就走了?
不让睡床生气了?
连声招呼都不打。什么也没留下。
出来前他在出租屋大概看了几眼,茶几收拾得整齐,原先摆放电视机的木桌上正中那块黑色痕迹消失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哑巴已将浮灰擦去。哑巴好像总是有很多事做,陈诩窝在沙发里吹电风扇时,周见山总是忙碌着。
用来写字的小本子装走了。那么厚厚的一个,看上去能用很久。
原本以为会写“谢谢”这种老套的字,留在家里的哪个角落。结果屁也没有。
周见山会突然离去这件事让陈诩略感意外。哑巴可以昨天走,可以今天下午走。
但却是在今天晚上走。
不过这份突然离去带给他的意外并不算多。如果说人类其实也是一棵树,有树枝干繁茂,与世界有许许多多的连接。
那么便会有树枝干稀疏,甚至独有一根树桩。这样的树也同所有的树一样站在阳光下,根须密密地踩在泥土里。
陈诩是这样的树,周见山或许也是。
在很多时候陈诩将根/茎从泥里挣出去,做一只蒲公英,泥土噼里啪啦在空中溅落,这是他将要飘到四面八方的信号。
所以周见山会选择做一只蒲公英,陈诩并不奇怪。
这会儿并不似白天那样全然没有出口的闷热,风在夜里要大方些。
他站在安静的风里,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大脑空空的,可能也是酒还没醒。
挺好的,陈诩想。床又是他一个人的了,衣服也不用再分享,屋里不会有人转来转去地眼烦。
不用跟谁产生连接,陈诩又可以只做一棵树桩,只做自由的看客了。
他不困,大概是残存在血液里的酒精作祟,或者也有其他的。
说不清楚。
陈诩在院里叉腰站了会,把门锁好后转身。
这自然风确实比电风扇吹出来的风要舒服,就是有蚊子。陈诩好像很容易招蚊子,小时候就是,经常身上被咬出几个大红包。
他在胳膊上拍死一只,劲使得大,手疼肉也疼。
拍完搓了搓。许久后,陈诩很轻地啧了声。
回去吧。
许丽丽大概在门前晒了东西,余光里二楼有团黑影。他随意抬了下头,脚步突然停住。
陈诩维持抬头的姿势不动。数秒后,人往后轻轻退了步。
他眯了眯眼。
没看错。
天台那边上确实是道影子,并且不是杂物。
因为正在动。
陈诩弯腰,默不作声地从墙角捡起半块残砖,手攥紧。
院子里黑,那贼应该看不见他。就是不知道天台有什么东西可偷,家里缺菜苗?
影子往边上来了,很快,从天台靠里的栏杆那隐隐约约现出个人来。
说时迟那时快,陈诩抡起胳膊就要扔砖。
谁知对方有备而来,就在他松手的前一秒,一束刺眼的光直奔他而来。
陈诩被那光照得有点想流泪,他迅速低头,砖块顺地咕噜噜滚落。
砸歪了,大爷的。
光又消失了。陈诩挤着眼抬头,视线里一片黑。
眼睛没从乍亮里缓过来。
那光再次出现,这次那人对准了自己。
一切都是于瞬间出现在陈诩的视网膜上,人对猝不及防的东西反应要稍迟钝些。
所以天台上的周见山看着他,面部轮廓被手电筒照亮一半。
一直到哑巴变高了,应该是站了起来。再之后,似乎是笑了下。
陈诩仍维持着站立的姿势,仰着头。
他的双手垂在腿侧,手指微微勾了勾。耳边是顺着风落下来的轻笑。
周围阒然寂静,他有点无法分清月光中的那轻促的一声是否真实。
陈诩低头,眼睛往地上找东西。
借助于周见山从茶几底下摸出的手电筒,一圈没看完,他很快找到了。
陈诩弯腰,将那块角被磕掉了的红砖捡起来,他直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