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脑门子都是汗。陈诩把底下凝着油脂的凉饭吃完,转身去厨房拿扫帚,出来将陶瓷碎片和堆积着的剩菜清理掉。
他想,或许冯玉不会再画画了。事实上后来他确实没再看到阳台上出现过冯兰的背影与那个画架。
陈诩长出喉结时,冯兰留一头短发,两侧剃到耳朵上方。他们又搬了家,他们总是搬家。
他想,或许冯玉大概是恨自己的。这种恨从陈铭生的身上迁徙而来,投射到他与父亲相似的面庞中去。
瘦弱的陈诩背着画板,骑自行车出现在楼下时,才难得享受到阳台上来自冯兰的注视。
冯兰活了。于是陈诩去画室更勤,刮风下雨雷打不动。
发烧也去,眼睛烧到睁不开。许雾看到时吓一跳,强行夺了他手中的笔。
“我妈要看。”陈诩不给。
“烧死得了。”许雾强行将他拽去里间小床上,给他灌了退烧药,“睡。”
陈诩睁着眼,轻声重复:“我妈要看。”
“你不活了?”许雾带上门,“我跟她说!”
陈诩闭着眼,一点点啄吻那张唇。薄薄的微凉的,柔软的。
他伸手抱住那颗脑袋,手指顺着鬓边向上抚摸,摸到嘴角,擦过眼尾。他分离,再偏头重新覆上去,像饮水那样急不可耐地吮/着唇瓣。
病房里安静。耳边只有几道熟睡的鼾声,和周见山逐渐厚重的呼吸。
哑巴,一个哑巴。
不能言不能说的哑巴,讨厌跟人打交道的哑巴。如此的哑巴也能够日复一日去饭店,用本子跟人沟通,给哥带汤,给他带饭。
推他去做检查,跑前跑后缴费,厚厚的小本子很快用了三分之一。
周见山依旧吝啬他的话语,每句都简短。一张张翻去,其中「哥」出现最多。
其次最频出现的字眼是「谢谢」。
「哥腿疼,请来看看」。
「不要辣。」
「多少钱?」「我是哑巴,不好意思。」
「哥睡眠不好,请小声。」底下是后补上去的字,字迹较上方更用力,也更潦草。
写得急,但认真:「谢谢」。
呼吸缠绕在一起。陈诩闭着眼,撬开齿关,脸抵了上去。
对方很快反应过来,举动变得很急。周见山本能般用手捧住哥的那张脸。
于是陈诩的脑袋潮水般不断向后退,往枕头深处陷。再重新抬起点角度,将浪潮推回去。
鼻尖磨蹭,鼻梁相撞。暧昧的轻柔的啧啧声,从随风飘动的米白色床帘后细细的悄悄地透出来。
如果有人醒来,偏头望去。会看见布料上的人影低垂下去。
然而所有人都睡着,安静的病房里除了他们俩,不会再有第三个醒着的人。
再额头相抵——陈诩半睁开眼,眼睫无生气地耷拉着,微张着嘴吸入氧气,急促的。
他的视线里完全只有周见山了。
其实陈诩想不大明白,周见山的存在让他萌生些困惑。周见山做的一切都像是不图回报。
陈诩难免不去反复想,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你在哪里见过我吗?
拇指抚过周见山的眼尾,陈诩的手盖上周见山的后脑勺。
周见山听见声低低的叹息。那声轻叹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似乎微不可闻。
“嗳,”脑袋后的手用力。周见山的喉结滚了下,短促地咽了口唾液。
哥用他刚刚品尝过的唇瓣蹭了蹭自己的耳垂,很浅的气音:“下来点。”
“没亲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