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头看他一眼,手心攥着的一把瓜子壳朝垃圾桶扔:“腿还没好呢,什么时候能拆?”
“快了,快了。看乒乓球呢?”周见山弯腰在冰柜旁边堆的纸箱中翻找。赛事吹哨声,陈诩说,“叔,拿两包上次那细烟。”
老板拉开玻璃柜门,“是呗,赛点了。”两包烟撂桌上,“最近买得没那么勤了,挺好,年轻人还是少抽点。”
“扫过去了,”陈诩笑笑,“是呗,准备戒了。”他收手机,喊哑巴,“回家。”
白天周见山推他上外头晒晒太阳,晚上从路边买点小吃,馄炖面条,或者鸡蛋灌饼。
吃完再回家,洗漱好躺床上看电影。
陈诩不知道自己这腿能恢复到什么样,平时他不去想这些,蒙住眼睛过。只是偶尔这事会时不时出来在他脑子里晃那么一下。
当时车祸险些撞着的孩子家长在他住院时拎牛奶来看过。
夫妻俩三十来岁,瘦黑。衣服穿得挺板正,鞋面发黄,原本是双白鞋。
领口那拖着一根长溜溜的线头。进病房两腿一弯先跪下,陈诩看见对方从裤脚下露出来的白袜子。
在身上衣服对比下显得晃眼。应该是新的,针脚劣质粗糙。地摊上十几块钱一把那种,穿两遍就起球。
“恩人,”先是这么喊,眼泪就流下来,头磕得咣咣响,“对不起你!不知道怎么报答,没把孩子教育好!”
陈诩吓一跳,叫人起来。不起。
夫妻俩外地来的,推车卖小吃,人多时忙得团团转。
孩子小,平时大人摆摊,小孩就在附近玩。那天突然朝外头跑,大人忙完一找人,孩子没了。
再一看,跑来个人说前面出了车祸,孩子妈妈腿软,面色发白被人架着拖过去。
男人女人要给他塞钱,陈诩没要。不要也不行,硬塞到被子下。
临走时眼睛红肿,两人跟着别人后面坐电梯。
陈诩叫哑巴把牛奶和钱送下去,过一会周见山拎着牛奶回来了。
钱反正没要,牛奶第二天拆开给病房里的人分了点。
这种时候他会发会呆,然后歪头看周见山。看一会,抬手搓一搓那个近在咫尺的脑袋,发茬硬,戳手。
但没松开,从脑袋摸到后脑勺,然后摸到脖颈脊背。
小屋里他若不说话就不会有声音。这份安静有时让陈诩觉得安定,有时又让他突然感到说不上来的焦躁与愤怒。
胸口堵着团东西,然而周见山其实什么也没做。黑色的瞳孔还是一片海那样注视着他,对着他笑,干净的,没有任何欲念的。
好像光是只看着他都感到满足的模样。又或许只是他自作多情。
反正陈诩觉得自己他妈跟精神病似的。
他会一些格斗技巧,跟人打架用巧劲,反应快,敏捷。陈诩有时会像突然无法忍受这安静般,挑衅一样像条八爪鱼用力抱着周见山。
双腿抬起来锁住对方,邦邦拍哑巴的背。他的四肢疼痛,力是相互的,周见山一定也疼。
其实陈诩很想跟哑巴打一架。自己一拳砸到对方坚硬的小腹上,最好周见山再朝他胳膊上狠狠咬上一口,不要松嘴,用力咬出发青发紫的牙印。
陈诩觉得自己需要疼痛。
但周见山并没有任何回击,只是缩了下脖子,再很安静地抬眸。
那道目光中并没有审视,只有无尽的包容,发沉,见不到底。
却柔,像一面浪。陈诩就叹口气。
他在眼前那张薄唇上用指腹狠擦一下,凑上去发了狠地咬一口,“咬我。”他说,“报复我。”
哑巴不咬,光用舌尖舔舐那伤口。陈诩闭上眼,周见山现在像一只体型庞大的猫科动物。
大概像猎豹,或是只沉默的老虎。只是周见山的舌头上并没有倒刺。
于是陈诩上下牙一搭,疼意尖锐,他咬破自己的下唇。
铁锈味混合在一起,弥漫于齿间。那不算是个严格意义上的亲吻,他们不是恋人。陈诩猝然分开,猛地平躺回去。
周见山欺身俯下来,他转了个方向背过身。陈诩看得见对方眼中的失落与茫然。
他不适合。不适合开始段感情,不适合扮演一个正常人。
只适合混乱的无序地,在罪恶的纠缠中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