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越一时不知所措,又闪躲不及。
崔千钧的目光如飞火,似是要穿透楚越的凤眸,将那两颗眼珠子都炸开。
楚越眸中映着生死不羁的人,那人非要盯出他的心事,好像故意的。
直到他慢吞吞的喊了一声“义父”才肯消停。
四下无声,秋月满怀。
崔千钧撤回目光,注视着中原大地,看透了世态炎凉。
而楚越却还没从崔千钧撤回的目光中反应过来,此刻,仿佛中原稀缺的雨都聚集在楚越的眼眸中,他忽然觉得崔千钧身上的故事感更重了。
初见之时,楚越就觉得崔千钧身上的经历和担子不一般,只是这两年来,崔千钧从未对他说过半个字,他对崔千钧的过去一无所知。
虽然从旁人嘴里听说过,但也都是些夸赞和溢美之词,也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说崔千钧的不是。
——敢说的都死光了。
楚越想知道崔千钧的过去,想完完整整的了解眼前之人。
崔千钧不在的这三个月,他旁敲侧击的像陆淮修打听了不少,可惜陆淮修这个人嘴严的很,对于崔千钧的过去,他半点也不提,总是转移话题,说些不痛不痒的。
久而久之,楚越都快信了。
大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甚至无坚不摧、没有软肋,以前崔千钧越是这样强大,楚越就越是觉得有安全感,可分开的这三个月,楚越改变了不少的想法。
三个月后的重逢如同山崩地裂后的修复,从浪平镇到麟南,从此地远通千里之外,楚越怅然思索。
如今是怎样的呢?
现在来看,崔千钧越是表现的无坚不摧,楚越就越是能捕捉到盾下四起的矛。
可怕的不是战场上的矛,而是从身后扎心的矛。
楚越害怕崔千钧防不胜防。
他要改变这一切,此次回京都也是一个机会,朝堂他要收入囊中,义父的过去和未来,他都要攥在手心里。
随后,楚越就跟着崔千钧真正的踏上了回京都之路。
队伍刚走出去不久,楚越就开口问:“义父,我们此次回京都,会是一场恶战吗?”
他倒是不怕恶战,只是担心崔千钧只把心思放在战场上,会挡不住人从身后捅刀子。
“或许吧!”崔千钧满不在乎的说:“放心,所有的口诛笔伐,明枪暗箭都有义父在身前替你挡着。到了京都,崔府就是你的家,你就安心的住着,剩下的,都交给义父。”
崔千钧也不怕恶战,大不了神佛俱杀,只是身后的孩子不能同他一样沾上血。
楚越轻轻“嗯”了一声,可他知道义父向来不喜欢这些争斗。
这一路上,楚越都在想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朝堂如今的势力他也不清楚,那些所谓的派系之争也是一团乱麻。
如何能在诡谲云涌中,保全义父手中的纯净呢?
谁也不知道。
楚越苦思冥想着,随着大队伍一起过了浪平镇。
过了浪平镇,就是什刹河,秋日的什刹河白日远望上去水波粼粼,好似漫上一层星光。
凑近一看才知道,这看上去如银锭流光的水波,根本就不是水波,而是薄薄的一层冰。
冰面湿滑,如同飞雪融化,六瓣雪花在刚一接触冰面处,突然就嘎嘣裂开了。
那刚才还在天空中张牙舞爪的飞雪,霎时间作了坟墓,葬在了什刹河。
几番寂寥秋落叶,什刹难渡冬梦寒。
什刹河是出了名的难渡,它是中原腹地唯一一处铁马冰河。
所谓铁马冰河,就是战马铁蹄下,也破不开冬日的寒冰。
当然,他们也不会傻到从什刹河上渡,只是什刹河上的粗冰,勾起了崔千钧的回忆。
那是一场旷世无双的战役,西北三域联军打到了什刹河,足足持续了七八个月,才逼的西北三域退军议和。
那时候,崔千钧不过也才十三岁,跟着父亲稀里糊涂的上了战场,亲眼见证了血染满河的惨状。
十三岁的崔千钧问崔驰虎:“父亲,为什么要打仗啊?大家都不打仗,都和平共处不是很好吗?”
崔驰虎摸着崔千钧的小脑袋:“为将者,戍守山河,为的只有一件事:海晏河清。”
“父亲是个大英雄。那我以后也要向父亲一样。”崔千钧扬起小手:“还天下海晏河清。”
崔驰虎叹了一口气,说:“父亲只希望你能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只要能和父亲一直在一起,我就会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那时候的崔千钧还什么都不懂,现在的他,懂得太多了。
这什刹河面沉下的,是损失过半的戍甲营将士的尸体,是父亲崔驰虎丢了半条命换回来的太平。
而在这之后,不出几年,父亲战死,母亲被截杀而死,崔家自此掉落成骸。
十八岁的崔千钧远征漠北,之后攻入东洲,收复江南,打入麟南等等,走上了父亲的老路。
而这满朝文武没放过他,就如同当年没放过父亲和母亲一样。
父亲和母亲是怎么死的,在崔千钧心里还埋着深深的刺。
十六岁那一年,怀着身孕的母亲被人截杀至死,一尸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