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关于林悦的详尽情报呈递到宋蓁案头时,已是数日之后。
这些日子里,宋蓁亲自督办了两桩要事,一是命人解救出所有受难女子,给予妥善安置;二是将慈幼居的孩童重新编排照料。
其间发现,不少获救女子与林悦境遇相似,皆因受辱而怀有身孕。大姜律法虽明令禁止坠子,但这些胎儿的存在却令心性骄傲的女子们备受煎熬。
宋蓁深思熟虑后,并未将慈幼居封禁,反而延续旧制,使其继续收容无依无靠的孩童。
随着棠梨伏法,林悦得以重返林家掌家。
令人动容的是,林悦知晓后主动请命,上书宋蓁愿以林家之力供养慈幼居所有孩童直至成人。
这番义举引得其他女子纷纷感谢,她们商定,待孩子出生后,可寄养于慈幼居,既给孩子一个安稳的成长之所,也为自己谋得新生之机。
如此安排,既全了人伦,又顾全了女子们的尊严。
“阿姐,她这副模样当真还能执掌家业吗?”宋千望着林悦,眉头紧蹙。
经过这几日的调养,林悦的气色已好转许多,但神情仍显木然,看向宋蓁等人的目光也呆呆的,仿佛魂魄尚未完全归位。
宋千不免忧心,若她们离去,林家是否会重蹈覆辙。
宋蓁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缓步上前,在林悦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重新掌家,你可以吗?”
林悦迟缓地抬起头,嘴唇微颤,似有话要说,却半晌未能出声。
宋千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宋蓁却耐心等待着,并不催促。蹲得久了,她正欲起身,衣袖却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我——我可以!”林悦的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
宋蓁闻言,唇角微扬,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
她早知林悦并非软弱之人。
若非心性坚韧,又怎能在绵阳城中以一己之力撑起林家,使其虽为商贾,却名传至京。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了林悦的密友——
赵彤。
宋蓁在京城时便略有耳闻,此女虽是商贾出身,却与不少官宦子弟交情匪浅。
待细细询问过林悦后,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在宋蓁心中浮现。
“他喜欢赵娘子。”林悦平静地陈述出这个最可能事实。
刚开始,她也怨过,恨过,百思不得其解过。
棠梨藏得太好,他真的很擅长伪装,那副温顺模样演得天衣无缝。
直到在无数个逃离失败、饱受折磨的深夜里,这个念头才如惊雷般劈进她的脑海,那个曾经娇软可人的夫郎之所以变成阴狠毒辣的恶鬼,或许原因就是这么简单,这么可笑。
时至今日,这仍只是林悦的猜测。至于真相究竟如何,她已不愿深究。
倒不是还对棠梨存着什么念想,而是实在难以接受,自己竟会因为如此荒唐的理由,被践踏折磨到这般地步。
宋蓁心中对此事已有计较后,便径直去了官府地牢。
“大人怎的今日突然驾临?下官还未准备……”县令依旧是一副谄媚作态,弓着身子跟在宋蓁身后絮絮叨叨。
宋蓁蓦地转身,冷冽的目光让县令的声音戛然而止:“本官要单独审问犯人,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地牢。”说罢朝宋千递了个眼色。
宋千会意,当即横剑拦在县令身前。
“诶是…是…”县令嘴上唯唯诺诺地应着,一双眼睛却仍不死心地黏在宋蓁身上,脚步不自觉地往前蹭。
“请县令大人止步。”宋千手腕一翻,剑鞘不轻不重地抵在县令胸前。
“好…好,下官这就退下。”县令这才悻悻地后退几步,却仍抻着脖子往地牢深处张望。
地牢里阴冷潮湿,棠梨蜷缩在曾经囚禁过无数无辜女子的牢房中。短短几日,昔日风光无限的棠梨公子,如今已是蓬头垢面的阶下囚。
“棠梨公子,这几日住得可还习惯?”宋蓁的声音在牢门外响起。
棠梨缓缓睁开眼,扯出一抹讥诮的笑:“大人说笑了,我自幼在南风馆长大,什么苦没吃过?这里的日子,倒还算舒坦。”
“哦?”宋蓁挑眉,“听公子的意思,是嫌官府的牢房太过优待了?”
棠梨不答,只是重新闭上眼,若无其事地在脏污的草席上躺下。
宋蓁注视着这个看似满不在乎的囚徒,突然话锋一转:“你可认识赵彤?”
棠梨眼皮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仍闭着眼道:“赵娘子是妻主的故交,我自然认得。”
“听说赵娘子在京中过得不错,夫妻恩爱,前不久还有了身孕……”
“大人!”棠梨打断宋蓁,声音平静但细听时还是能感觉到其中带着的几分尖锐,“赵彤如何与我何干?”
牢房内骤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感,棠梨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终是睁开眼,慢慢挪到墙边坐直身子:“大人究竟想问什么,不妨直说。”
宋蓁眸色微深——果然,他对赵彤有意。
而且这份情愫,怕是早已深种多年。
荒唐!
简直荒唐至极!
一个肆意折辱女子多年,甚至丧心病狂到将女子当成生育工具,贩卖孩童的男人,居然是因为钟情一名求而不得的女子。
宋蓁心中的愤怒开始蔓延。
自私!虚伪!
“哈…”她突然冷笑出声,笑声在地牢中回荡,棠梨被这笑声激得浑身一颤,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真是恶心!”宋蓁盯着棠梨,一字一顿地说道,眼中翻涌着滔天怒火。
她缓步逼近牢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棠梨的心尖上,“为了你那龌龊的心思,就让那么多无辜女子替你承受痛苦?”
“你这样的…”宋蓁的声音轻得可怕,“也配为人?”
宋蓁冷眼睨着这个始终无动于衷的男人,突然觉得再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
她转身欲走,却又停下脚步:“我会让林悦修书一封,将你的所作所为原原本本告知赵娘子。不过——”她冷笑一声,“恐怕等不到书信送达,你的罪行就会传遍大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