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宋蓁提起赵彤,棠梨的脸上才有了变化。
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挡住从铁窗渗入的浑浊光线,斑驳的光影中,他似乎又看见了那张魂牵梦萦的脸。
她会怎么想自己呢?
定会后悔当初相识吧。
棠梨这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让宋蓁彻底失去了耐心,人证物证俱在,即便他死咬着不肯供出幕后主使也无妨。
这背后的牵连,她自会查个水落石出。
“宋千。”宋蓁头也不回地唤道,“传令下去,明日——”
“大人!”棠梨突然扑到牢门前,他张了张嘴,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颓然跪倒在地。
公堂之上,棠梨出人意料地供认了全部罪行。县令锒铛入狱,数名共犯相继落网,这场风波看似尘埃落定。
“蓁姐,这两天辛苦了。”张子桦揉着惺忪睡眼迎上来,“姐夫亲自下厨准备了一桌好菜,正在客栈等您呢。”
宋千斜睨着哈欠连天的少年:“怕是你自己馋了吧?”
“我才没有!”
回到客栈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陈灼憔悴的容颜。
这些日子他跟着担惊受怕,眼下都泛着淡淡的青影。
宋蓁心头一软,轻轻扶住他单薄的肩膀:“事情都了结了,你先去歇着吧。”
待宋蓁与张璇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陈灼眼底的落寞再难掩饰。
他攥紧手中的丝帕,独自坐在精心布置的膳桌前,执筷的手微微发颤,一口一口的慢慢吃着桌上的食物。
“郎君忙活半日。”贴身小厮忍不住出声,“为何不留住大人?”
“噤声。”
陈灼何尝不想让妻主留下?
可他知道,虽然主犯伏诛,后续还有诸多公务需要宋蓁处置,作为正君,他绝不能在这时候使性子,让宋蓁为难。
陈灼夹起一块已经凉透的芙蓉糕,就着未说出口的牵挂,慢慢咽下满腹心事。
“我们商议要事,你一个男子跟来作甚?”张璇拧着眉头,对执意跟来的弟弟厉声呵斥。
“漠北儿郎从不受这些虚礼约束!”少年倔强地扬起下巴,眼底闪着不服输的光。
宋蓁见姐弟二人剑拔弩张,适时温声劝解:“张娘子不必拘礼。在座皆是自家人,小郎君愿意留下,倒是我们的荣幸。”
张简闻言悄悄抬眼,正对上宋蓁含笑的眸子。
女子眉目如画,一袭青衫更衬得气质清雅。他忽然想起母亲常说的话,“我儿要嫁,当嫁世间最英勇的女子。”
此刻他望着宋蓁从容的模样,只觉得眼前人分明就是母亲口中的巾帼英雄。
不仅能在公堂之上明察秋毫,谈笑间也显睿智豁达。
更重要的是——
她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书上说,天赐良缘总是会以救命之恩的形式出现的。
少年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心头涌起难以言说的悸动。
我的天赐良缘到了!
饭后,张璇与宋蓁仍在商议漠北要务。
张简坐在一旁,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目光时不时地往宋蓁身上飘去。每当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被姐姐严厉的眼神逼退,只得悻悻地抿紧嘴唇。
待到众人起身告辞时,张简这反常的举动并未引起旁人注意,唯独张子桦将一切尽收眼底。
这位惯常在风月场中游走的纨绔子弟,最擅长的就是捕捉这些微妙情愫。
“张简弟弟…”张子桦借着告别的空档,悄无声息地凑到少年身边,压低声音道:“莫不是对我们蓁姐…动了心思?”
“啊!?”
这突如其来的问话犹如惊雷,吓得张简一个激灵,手中的帕子都飞了出去。
他慌乱地想要辩解,却更显手足无措。
这动静引得宋蓁等人回头张望,只见张简满脸通红地僵在原地,而张子桦则一脸无辜地耸耸肩——
她不过是说了句大实话罢了。
她又没说错。
当然,这边的小插曲并未惊动正在交谈的宋蓁等人,她们很快又转回身去。
张子桦眼波流转,忽又压低声音促狭道:“这事…姐夫可知道?”
“姐夫?”张简茫然抬头,眼底满是困惑。
这下轮到张子桦瞠目结舌:“姐夫那般——”张子桦顿了顿,压低声音,“你竟不知?”
她难以置信地打量着眼前单纯的少年。
陈灼那般风华绝代的人物,便是静静站在那里都叫人移不开眼,这小郎君居然毫不知情?
她正要细说,旁边就响起声音,“原来那人是…”张简轻声道,话音未落,张简已经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少年眼中的光彩瞬间黯淡,方才那些隐秘的心思,显得如此可笑。
张简当然知道张子桦说的是谁,有资格在宋蓁身旁有且唯一的,整个客栈,只有那人。
他原以为,只是家人,就像他与姐姐这般关系。
确实——
也是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