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铭川觉得这些话实在不合适,但裴晏的表情无辜得很,总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他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啧”了一声,“行了,多大人了,不许撒娇。”
他不待裴晏说话,先强行把这些思绪丢出脑海,将心思转回正事,“此行江南不容易,陵州是三皇子母族盘踞之地,只怕他们不会轻易放手,还得另寻办法。”
“此事我方才与龚尚书说过了,老师无需担心。”裴晏先前在旁边盯着他瞧,见他把话头转开,盯着他看了片刻,没有追问,转头帮忙收拾桌子上的书。
他手指非常灵活,动作也娴熟,很快已经把最后一本书整理好,“前头有龚尚书顶着,我这名皇子只不过是来‘坐镇’的,倒正好可以别处用用。”
他用了大皇子在朝上的原话。
宋铭川撑着下巴。
是了,大皇子可巴不得三皇子倒霉,只怕裴晏人到江南真的查不出半点东西,大皇子也要给他们捧条明路,再高高在上地看三皇子与裴晏斗。
“江南这群人若是聪明,知道我们这一行人不好对付,估计不会先来硬的,但是多半会分而化之……老师不妨猜他们的突破口会是谁?”
一个初出茅庐的皇子,一个没有正经官职的老师,答案昭然若揭。
“见机行事便是。”宋铭川见裴晏心里也有成算,并不多言,但想到方才提到的汪公公,又不由坐直了点身子。
是了,下江南还有个重要任务,得把汪公公这么一名后宫高级管理人才给裴晏招揽下。
这名汪公公从出行时就在马车里,据说陛下给他交代了另有旨意,到了陵州之后并不停留,他的马车也是独一份儿的远,鹤立鸡群。
这样就显示出诡异的局面,一路下来,汪公公都没露过面,好似与所有人划了个界限,要想见到他人,只怕得到驿站住下才行。
但若是能把汪公公收服,别说以后回宫,现在下江南也都会方便很多。
“唔,”宋铭川思索,“殿下这几日瞧见汪公公么?”
裴晏若有所感微微一侧头,那双蓝盈盈的眸子注视着宋铭川,“没有,汪公公一向是只听父皇旨意,老师,怎么了?”
“江南一行,倘若有汪公公助力,想必会好很多。”
宋铭川坐直身子尽量把理由说得冠冕堂皇些,“……当然,回京后也是如此。”
他说得很正经,但裴晏倒茶水的动作停了一停,“老师认识汪公公?”
“不算认识。”宋铭川摇了摇头,“但汪公公是很有能耐的人,殿下不妨试试。”
茶水在杯中微微荡漾,裴晏将倒好的第二杯茶轻轻推向宋铭川,语气很平静,“好。”
——这是他第二次听见宋铭川对他人如此描述。
第一次便是方宁。
老师总是这样。
裴晏忍不住想。
他甚至有一种预感:倘若他告诉宋铭川,如今的汪仁已是为他所用,宋铭川也不会惊讶。
这样其实是很可怕的,倘若一个人从最开始就已经把所有事情的走向琢磨出了自己的打算,那么他也一定给自己找好了下场。
这点也是裴晏最近才感受到,宋铭川正是个一直在掌握走向的人。宋铭川没有家庭,朋友只有一个龚子庚,也没有其他在乎的人,不对他人动情,之前所求好像只是陪着自己登基。
然后呢?
好像没有别的什么事能超出宋铭川的打算,分得他更多的注意力,而正是因为如此,裴晏才想试着打乱些东西,比如增加些隐瞒,再做出些意外。
他发现了,只要他任性一点、再强硬一点,宋铭川囿于性格使然就会忍不住纵容一点,目光会多给他一分。
——宋铭川在疑惑他的变化,在观察,甚至在揣测,但眼神和注意力却已经会不知不觉跟着他走。
就是这样,这样才好。
毕竟现在还有一件事,宋铭川或许有些察觉,但却尚未反应、不敢确定,对么?
裴晏轻轻伸手。
马车内很狭小,他伸手好像就能把宋铭川囚禁在方寸之间,宋铭川背对着他看着窗外浑然不觉,露出最柔软白皙的脖颈,毫无防备。
其实撒娇地靠近老师的怀里也是可以的,就像从小到大他一直做的那样,宋铭川若还把他当成孩子,就算被扑个满怀也从不觉得冒犯,只会挂起无奈的表情,最多有一层薄薄的、根本唬不住人的怒火——一戳就散的那种。
然后他只要再盯着宋铭川瞧,不出半分钟宋铭川一定会溃败,那层薄薄的怒气又会变成纵容,随后宋铭川会摁着鼻梁,一边摇头一边拢着他,还怕他热展开扇子给他扇风。
这套他已经驾轻就熟,而且百试百灵。
但他知道自己想要的不止这个。
……且耐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