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外头的雪化了,要出去走走吗?”林玉在院子里看过雪,如今等到雪化了,穿上了厚棉袄,整个人看上去胖了一圈,手里拿着一枝山茶花插进临窗的花瓶里。
入冬落了一场雪,山茶树见了雪喜不自胜,满树开了花,雪一落分不清花还是雪更白些。但好景不长,山茶花在两天内纷纷落下,连片埋进雪地里。
不剩下什么了。
盛景从书里抬眼看他,“你这般冒失,不怕摔吗?”
“少爷,我不怕的。我穿得厚,即使摔了也不疼。”林玉给他看身上的衣服,是府里新发的,他在里头又穿了一件,除了行动不便,一点都不冷。
盛景道:“不是怕你摔,是怕你将我摔了。你圆滚滚的不怕疼,我到哪说理去。”
林玉呆了呆,
他才被允许近身伺候,还不习惯,少爷的说话方式总是这么别出心裁,幸好盛宴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林玉才没有觉得是在针对他。
可他没有很胖。
他低下头,带着审视的眼光看了看自己,暗自腹诽他只是穿的厚,却没有像少爷说的“圆滚滚”。
“这里用不着你,自己去玩儿吧。”盛景挥挥手打发他出去。
眼看就要过年,听说老爷要回来,阖府上下都在准备。年底事情多,正是忙的时候。院子里贴身伺候的哥哥姐姐都是家生子,老子娘在府里,少爷体恤特意准半天假。
林玉离家远,他不回去,伺候盛景的担子自然落在他身上。此刻没什么活需要干,他便将自己裹得更厚实,在院子里玩雪。
今天化雪,好在靠近墙边的草地上还有一层积雪,除此以外就是树上。
林玉蹲在墙根,用积雪滚了几个雪球,一口气堆了好几个巴掌大的雪人,林砚和他,还有两个好朋友。
他用树枝给雪人戳了手,捡地上的小石子做眼睛,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排。
盛景卧在塌上,身侧的窗户开着,他看书累了歇眼,从窗户向外看,正瞧见林玉蹲在墙角不知在捣鼓什么。
等他站起来,继而仰望山茶树,盛景才看到,他腿边堆了几个雪人。
盛景目光黯然,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向往,随后又低低地自嘲,一个下人有什么好羡慕的,就算身体健全,这辈子也别想有大作为。
“少爷。”林玉突然在窗边叫了他一声。
盛景眉头皱了皱,刚要讲规矩,抬头没看见人。窗台上放了一只雪人,约莫有拳头大小,头顶插了一朵比雪人脑袋大的白山茶。
“少爷少爷。”
似乎是雪人在说话,
林玉在这时从窗台下冒出头,他头发上还粘着散落的雪粒子,手上戴着皮毛围成的护手,趴着窗框问,“好不好看,送给少爷。”
“丑,”盛景面无表情,“但你有心了,放着吧。”
“好,”林玉没有被打击到,他们少爷见过的宝贝可多了,一个小雪人而已,“少爷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
我会把少爷照顾好的。”
盛景矜持地点了头,待林玉离开,再次将注意力投入书本之中,这回却怎么也看不进去,目光时不时扫过窗台上的雪人。
如果他能走动,他可以跟林玉一起堆雪人,他也能翻墙爬树,做尽所有调皮捣蛋的事情。尽管他嫌林玉淘气,但心里也希望能自由。
可是不能,
自从他八岁那年就摔坏了腿,一直养在轮椅上,寻访过的名医都说他的腿无法医治。
盛景看到雪人融化,日上中天,阳光将雪人变成一滩雪水,从窗台上缓缓流下去。一滩水渍的中央,是那朵白色山茶,孤单地落在窗边。
他心里有几分可惜,想叫林玉再给他捏一个,转念一想,雪人有什么好稀罕的,他又不是林玉。
他没见过哪个,会和一堆雪人玩半天。
一晃到了下午,林玉卡着时辰叫盛景起身。
他同平时一样将书桌收拾出来,润好了笔放在架上,之后到床边为盛景提鞋,伺候着穿衣,扶着他坐上轮椅。
盛景:“把前几日送的红纸拿来,我要写一副对联。”
“是要送给老爷吗?”林玉立刻到书柜里翻找,虽然东西没有经他的手,但他看到当时是塞进这里。
他专心找东西,想到什么便说了,丝毫没有意识说了些什么。
“找到了。”
林玉拿着一沓纸放在书桌,拿镇纸压着又去搀扶盛景。
然而他的脚步一顿,发现少爷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眼里是风雨欲来的沉闷,他不作声,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
看到林玉心头发慌,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用带着点颤音的声问,“怎么了吗?”
“你怎么知道,这是要写给我爹?”盛景看着他,“我从未说过要这纸做什么用。”
“我猜的,”林玉故作冷静,“大家都说老爷这几天要回来了,少爷与老爷许久未见,这时候准备礼物正好赶上。而且亲手写的,显得有诚意,所以我就想,这是要送给老爷的。”
“你倒是聪明。”盛景算是认可了他的回答,又说:“平时没见你有这么机灵。”
“……”林玉不敢吭声。
并非他忽然变聪明了,而是前段时间替管事抄了一封信。信上的内容他看过,是二少爷写给老爷的信。那字十分难认,他看了好久才把整封信的内容誊抄完。
因此大少爷一开口,他才下意识觉得,大少爷要送些什么。
坐在桌边,盛景提起笔,顿了顿说:“你来了许久,没听他们说过什么吗?”
“少爷是指?”林玉不明所以,他听得可多,像哪个犯了错,哪个受了委屈,但这些应当连少爷都不清楚。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盛景没等他回答,自顾自地,“你见过我弟弟吗?”
“二少爷吗?”林玉摇摇头,意识到盛景看不到,便说:“没有见过。”
盛景嘴角一勾,手指捏紧毛笔在纸上游龙走蛇,他的字筋骨毕现,是从小下功夫练过,因此他虽年纪不大,这字拿出去足够让人称赞。
林玉歪着头,看得很仔细。
他虽然习字,却练得不勤,只是能看的程度,跟盛景比是自不量力,可如果是二少爷,林玉想起瞬间又有了自信。
“你没见过我弟弟便好,”盛景边写边说:“他这人有个毛病,家里凡是有什么好的,他都喜欢,尤其是我的东西,更是势在必得。”
“二少爷这么做,不怕老爷责罚他吗?”林玉纳闷道:“少爷毕竟是他的哥哥。”
“你会对杀母仇人以礼相待吗?”盛景华美琼秀的面容变得阴沉,他侧头看了林玉一眼,眼中的深意让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