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眸,方见赵曦澄正望着她。
她偏开脸,接着道:“可我总觉得,长公主的成亲——”她斟酌用词,“也许有被卫驸马深情打动的成份,但更深缘故,许是关乎丹辽七皇子。”
赵曦澄见她欲说还休,便示意:“你但说无妨。”
黎慕白铺开一张罗纹笺,掏出赤玉彤管,画了一个表示婚嫁的符号——两颗并列挨一起的心。
赵曦澄心绪微微波动,目光在她面上一扫而过。
“依据有三。”她侃侃而道,“其一,长公主成亲用时太短。”
“婚嫁自古就有三书六礼,其中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六礼用时最长。”
“这三书六礼,即便在寻常人家,从开始议亲到成亲完毕,最快也得要历经三月之久。”
“何况天家,婚嫁的繁文缛节只多不少,长公主却只用了一月便完成。”
赵曦澄听后,沉吟片晌道:“虽然姑姑先前宣称不嫁,但该准备的,先帝还是会命人照常准备,并不会太仓促。”
“殿下所言,也无不在理。只是长公主成亲之际,恰巧是丹辽七皇子登基之时。而那时,恰巧先帝意欲攻打丹辽,却因长公主成亲一事而推迟,最后——”
黎慕白就此打住。后面的话,她不敢随意道出。
赵曦澄皱了皱眉,道:“也许是巧合罢。”
“一次巧合还可以说是偶然,可巧合过多,背后必然是蓄谋已久。我断过不少案子,那些看似巧合的事件,其实都是凶手的精心布局。”
“精心布局?”赵曦澄看着她,“庆阳姑姑的成亲,是为阻止——”
黎慕白朝他略略点头,又在罗纹笺上画下一朵花,道:“其二,便是格桑梅朵。我记得殿下说过,格桑梅朵生长于丹辽的高域之地,‘格桑梅朵’,在丹辽语里有怜取眼前人之意。”
“不错,格桑梅朵的确长于丹辽烦人高域之地,被丹辽奉为圣洁之花,很是受丹辽人喜爱。”
“嗯!许是因这地域之故,格桑梅朵在我朝很少被种植。然而,长公主住的院子里恰巧就有一片格桑梅朵,由长公主亲自照料。反而是府中的合欢树与米囊花,她却不甚在意。要知道,那些合欢树和米囊花,是驸马为缓解她的头疾而特意种下的。”
“合欢树与米囊花,向来有姑父在料理。”
“那是驸马对长公主事事关心入微。可长公主若是被驸马的深情打动,从而选择与他成亲。那么,那些合欢树与米囊花,长公主多少也会照看下。”
赵曦澄目光一沉,艰难道:“姑姑好像果真只顾着她的格桑梅朵。”
黎慕白又画了一把剑,道:“第三,便是长公主与丹辽帝的剑术比试。丹辽帝未登基时,曾担任使臣来我朝朝贺。传闻他初次朝贺,就与长公主比试过剑术,但是输了。”
“确有其事。其后,他曾连续几年来朝贺,且每次都要与姑姑切磋剑术,但每次必输无疑。”
“到底是真输还是故意输,我们可以从这画中略窥一二。”黎慕白用彤管指着卷轴,“殿下请看——这丹辽帝,身量结实,目透坚毅,不像是那种羸弱无能之辈。再细想他登基之初稳定帝位时的雷霆手段,更不可能是胸无城府之人。”
她收回彤管,总结道:“他与长公主比剑,恐怕故意输的成份更多。”
“姑姑的剑术亦不赖。”赵曦澄顿了顿,又道,“但究竟到了何种境界,我亦是不太清楚。”
风似把他的声音吹得几分委顿,透着一点无力。
黎慕白忙压住案上的画纸,道:“殿下,这只是我的猜测,当不得真。”
“当不得真——”赵曦澄凝神须臾,“如果当真,可与姑姑的头疾有关?或与目前发生的案子有关?”
“暂时推断不出来。”黎慕白老老实实回答,一一将卷轴归置,转过话锋,随口问道,“据传驸马爷是在朝贺使者赛事上,对长公主一见钟情。那次,驸马爷可否参与了比试?”
“那次,姑父是徒手射箭的。他双手各持一箭,不用弓弦,径自用手便将两支箭同时掷中靶心。”
“彼时丹辽帝亦在场吗?”
赵曦澄摇首道:“不在,丹辽帝那次没有来我朝朝贺。次年,他就登基为帝了。”
黎慕白一面拾掇,一面准备烧掉那张画着两颗心、一朵花与一把剑的罗纹笺。
赵曦澄见状,命她把那罗纹笺递来。
黎慕白不明他这是何意,低头看着罗纹笺上简陋的图形,有些不情愿。
赵曦澄一把抽走,仔细叠好,又见她瞅着不放,便解释道:“我留着推测案子用。对了,鲁嬷嬷那边,我已着人查出结果了。”
黎慕白立即问道:“提起鲁嬷嬷,我记得她说卫驸马不但自己不纳妾,且严禁府中的男仆纳妾,此事可当真?”
“这是公主府的规矩。”赵曦澄道,“鲁嬷嬷的确曾有一相依为命的姐姐。她姐姐一直在姑姑身边当差,后来得急病去了,时间正是姑姑在上巳节遭遇劫持后不久。”
黎慕白虽早猜出鲁嬷嬷的姐姐应是受长公主被劫持一事牵连了,但得以印证后,心头仍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忽然间,她理解母亲为何会逼她学这学那了。
一入侯门深似海。若是嫁入天家,又会如何呢?
她忆起旧年里的某一日来。
那日,她无意中听到父亲跟母亲私语,大意是她既能断案,婚后便可自保。
母亲被父亲的这席话打动,此后果真很少干预她断案一事了,偶尔还会流露出支持的意向。
她心底一痛,转眸睇向窗外。
窗外,流光正熙攘,花荫里落来一只乳燕,孤零零立在枝稍,纤细的啼叫藏着几分张惶失措。
杜轩前来禀告,赵姝儿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