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慕白辨认出那是郭太师郭宥廷,即当今皇后郭清梧的父亲,冀王赵明淳的外祖父。
雨不知何时停了,夜色沉沉如墨海。一排排的宫灯下,雨后的朱墙正晕出一种残忍的血红。
杜轩把一个纸团塞到黎慕白手里,垂眼比划着让她打开。
是赵曦澄让王赟转交给她的同心方胜。
这方胜是用洒金笺折的,已满是褶子,不再是同心的模样,还染上了她手心里渗出的血迹。
她心里发苦,不知该是称赞杜轩的细心尽职,还是该责怪他的细心尽职。
在杜轩的执拗比划下,她不得已走到一盏灯笼下,把方胜徐徐展开。
“总角之宴”几字霎时飞入眼帘。
不是如行云似流水的字。是端端正正的字。是一笔一画皆一丝不苟的字。
她手一抖,洒金笺差点跌落。
怎会如此?!
她重重掐了下掌心,强稳住心神,缓缓展开整张洒金笺。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字如贝联珠贯,朴茂工稳,与被她收在柠月轩小抽屉里的那张洒金笺上的字一模一样。
她急又细看一阵,果真是江豫的字迹!
“倘使害死你家的人,与赠你方胜之人有干系,你又如何查?”
她一时发懵,大喘一口气,翻过洒金笺,审视着背面那一株小竹子。
杜轩提醒她,指了指皇宫的方向,又指了指她脚下的路。
“回府去?”她问道。
杜轩点点头,面露急色。
远处宫墙下的侍卫在换值,城中即将宵禁,他们是须得尽快赶回去方可。
可她又能去哪里?
莫怨孤舟无定处,此身自是一孤舟。
夜风凉浸浸地吹,她浑身一个哆嗦,迅速冷静下来。
杜轩护着她,两人一同步行。
未行几步,一辆雅致的马车在她身侧缓缓停下。王赟从车厢里跳下,一看到她便忙扭开了脸:“我送你回去!”
口吻是不容她分说的坚定与强硬。
她没奈何,正要朝车厢外的辕座走去时,却见王赟已坐在了那处,看也未看她,只示意她快快进车厢里去。
夜风益发的凉,她紧了紧衣裳,方觉身上早给雨打湿了,有几处布料紧贴肌肤,勾勒出一抹玲珑起伏。
她脸上蓦地一烧,不再做推辞,忙忙踩着马凳进了车厢。
长街寂寂,马车辘辘,不断搅扰已平静的夜。
她捏着洒金笺反复忖度,踌躇半晌,终是隔着帘子问王赟:“大人出宫时,可看到了凉王殿下?”
王赟默然一瞬,知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便道:“皇后娘娘病体加重,殿下他许是与高仪姑娘在一道侍疾。冀王殿下本也想留下来侍疾的,是陛下见他的手伤着,于是命他和郭太师一道回府去了。”
“嗯,谢大人告知!”她把洒金笺一点一点捋平,“那只狸猫,是否捉住了?”
“尚未!我业已命人全天在那处守着······”
言语间,一缕游丝般的歌声,伴着凄清的曲调,好似寒雨连江,淅淅沥沥飘荡而来——
长风吹断云匹,马蹄溅起半川离愁。
落花空许叹息,鱼雁难传千滴红豆。
夜来幽梦不觅,琵琶弦上细数怅惆。
一寸蜡泪十仞厚。
百斗相思万斛秋。
烛火寒,月光瘦。
夜色凋残,馀谁孤奏······
歌声缠绵悱恻至极,绵绵缗缗,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令闻者几要怆然泪下。
两人停下了探讨,黎慕白一把掀起帘子,马车恰好路过锦屏街街口。
但见街内灯火煌煌,急管繁弦,笑语喧阗,好不热闹,倒显得那缕歌声像个陌生的访客,有种荒腔走板的孤寂。
王赟似有所感,掉头朝她望去。
四下里包涌着黑,街巷虽连灯,却是想亮亮不起来的僝僽。
他看不到窗后的她,然而已感到有滂沱的哀伤溢出。
“落花空许叹息,鱼雁难传千滴红豆。夜来幽梦不觅,琵琶弦上细数怅惆······”
余音袅袅,不绝于缕,和着夜风把一片痴心吹成了秋凉。
“一寸蜡泪十仞厚。百斗相思万斛秋。烛火寒,月光瘦。夜色凋残,馀谁孤奏······”
夜色凋残,是谁在孤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