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日中,太阳益发刺目,照一地人影幢幢,兼之噪杂不堪,俨然成了台荒腔走板的戏,即便是错综沉重的命案,到了这里,也不过换来一场扣人心弦的热闹。
那女子看老者停顿了下,又连声催促:“老人家,请您快些儿说!”
老者见有人着迷了似的打听,由不得兴致又高昂几分,忙提了提音量,捻须说道:
“小娘子,听你口音不像我们西洲本地人。老朽告诉你,现下这公堂可是审了好几宗案子。小娘子打探的青莲巷命案,与其它案子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先待老朽把那陈年的虞洲诅咒案好生说一说——”
老者话音未落,其余几人便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地把‘女鬼’如何在青莲巷杀人、杀了几人、动机为何等等,再连带其它几起案件,囫囵个儿大谈特谈,迫得老者只能见缝插针地描补几句。
尔后,他们又为凶手的真实身份吵得不可开交。
“能一气在虞洲将十八口人瞬间毙命,甭提还是在转运使的府邸,这定不是人干的!”是一锤定音的口吻。
“子不语怪力乱神,老朽看得明明白白,那凶手是名江湖剑客!”老者忿忿辩驳道。
“既然身为江湖剑客,为何要扮成个‘女鬼’来杀人?”
“十之八九,这抓来的凶手,是衙门用来敷衍人的······”
比及争得口干舌燥,他们方发觉,那着乳白罗裙的女子早不在了,仅见地上有一顶淡绿的帷帽。
帽沿上的薄纱,飘飘忽忽,胡乱又真实地在他们足间缠绕。
几人思及青莲巷的“女鬼”传闻,再看看乌泱泱的人群,哪里还有那女子的半分身影。一个个顿魂惊胆落,以为大白天见着鬼了,抱头尖叫着作鸟兽散去,把一顶帷帽踩得破烂不堪。
众人正围观审案,被他们的异常举止所惊动,不知发生了何事,跟着惶惶起来,生恐平白惹上一身是非,忍不住拔腿远离公堂门首。
熙熙攘攘中,唯独一年轻女子逆着人潮,朝门里头冲去。
她发髻被挤得四散开来,一张脸更是毫无血色的灰白,瞳仁是分外的乌黑灼亮,犹如涂着厚厚铅粉的木偶,偏偏嵌了一对真人的眼眸,形容几分鬼魅可怖。
公堂里,衙役在大理寺卿的严命下,将一干嫌犯牢牢扣住。江豫坚持要替陆梓原兜揽所有罪责,被江达安以“罔顾法纪”为由训斥。
裴文栋进退维谷,只好两头半劝着,时不时左右相顾,希冀那位凉王殿下或大理寺卿能来做个定夺。
然而,此二人,一个闲闲坐着,一个闲闲看着。
黎慕白则死死盯住江豫握了玉莲的手,根本无暇理会裴文栋投来的求助目光。
她挪着步子,只觉双目被门首的那方日色扎得一片模糊,四下里尽浮着苍凉的暗白,恍惚是置身于幽冥道中。
头一回,她悟出,想要直视苍穹里的太阳,先必得拥有穿越漫漫黑夜的孤勇,以及执著不屈的信念。
她眨了下酸疼无比的眼眶,几步路的距离,却有如走了千里万里。
“江公子,那颗玉莲——”她把一只手掌摊开,一字一字说道,“是案子的关键证物,请你交还于我!”
她的掌心青青紫紫,业已渗血。江豫眸色一沉,一旁的陆原抢先说道:“那并非姑娘的东西——”
“陆梓原,你住嘴!”裴文栋呵斥完毕,忽想起那玉莲含有剧毒,忙命一衙役取来承盘捧到江豫面前。
“江公子,白姑娘所言不假,那玉莲的确是案子的重要证物,任何人不得私藏或擅自据为己有。”
裴文栋话音甫落,江达安便一把钳起江豫的手腕,怒道:“孽子,你快快放下那毒物!”
江豫只掀掀眼皮,并不松手。
僵持之际,赵曦澄见门外的人群骤然涌动,忙起身快步向堂下走去。
罗望霆随即跟上,意欲亲自去探查一番。
汪致远领着几个衙役,到门首维持秩序。
陆梓原甫一扭头张望,裴文栋生恐这江湖剑客趁乱逃走,忙上前喝道:“陆梓原,休得乱动!”
押着陆梓原的两名衙役闻言,赶紧下死劲将人往地上摁。
与此同时,一名年轻女子冲到公堂,径奔陆梓原,飞快地将一支钗子的钗尾狠狠刺进陆梓原的后背。
江达安立即抓着江豫的手腕往后一掣,自己挡到了江豫身前。
江豫正要去拉黎慕白,又见赵曦澄已赶来,正不轻不重地朝那女子横扫一腿,便收回了手。
女子登时后仰,摔倒于地。
王赟看到杜轶出现在黎慕白身侧,遂紧盯堂内堂外动静。
陆梓原半趴着,背部鲜血直流,脸孔被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覆盖,死死埋在戴着镣铐的双臂之间,身子一动不动的。
而持钗女子的一条乳白罗裙,血迹斑斑,红红白白,煞是妖冶与瘆人。
她双手牢牢攥着钗头,眼底通红,爬起来再一次冲向陆梓原时,一迭尖叫声贯彻公堂——
“莞儿!莞儿!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