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嘉!阿嘉——”呼声在变得杳杳,仿佛隔了浩瀚的水域传来,有种近乎渺茫的执拗。
可惜,他已不能再做她的阿嘉了,也不能化身为达摩祖师,折一根芦苇渡江去寻她了。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那株歪脖子的苦楝树又结满了花,明媚若霞。三只小鸟绕着树腾挪飞跳,叽叽喳喳,喧闹如昔。
繁英簇锦里,母亲穿着石青色窄袖对襟褙子,持一枝淡紫的花,朝他温柔招手。父亲一袭苍青的圆领长袍,眉眼含笑地望着他。
他禁不住抬脚朝他们疾步行去,行到一半时又打住,蓦然转身。
但见四下里尽是灰茫茫的雾霭,迷天步障,阒然无声,冰寒刺骨,一如那日拂晓时分的河水。
“梓原啊,你已知晓她是谁了?”
“是!但徒儿不知该如何办。而今,她是覃簪······”
“阿簪!阿簪——”胸口的窒痛陡地扼紧了他的咽喉。
“阿嘉,你真的会陪我走下去?陪我一辈子吗?”
“只要你是阿簪,我是阿嘉,我就一定陪你走下去!陪你一辈子!”
何处结同心,西陵柏树下;晃荡无四壁,严霜冻杀我!他不知要去何处,方能寻到那抹曾照耀过他的朝晖······
日头业已转过中天,益发地毒辣。
围观的百姓拭着汗,见虞洲灭门案的凶手竟在公堂上遭人行刺,又见转运使家的公子忽成了阶下囚,登时哗然,议论蜂起。
衙役们一番严词呵斥连带挥棍恐吓,半晌才将人群遣散。
黎慕白甫一踏出公堂,便被过分的明耀刺痛了眼。
阳光杲杲,舒天昭晖,处处似火烧,唯有那固执守于树下或墙根的影,抓取阴凉,教人心生向往,犹如遗失许久的梦。
赵曦澄状似随意地踱了两步,一道斜影堪堪笼在黎慕白身上。
黎慕白微微一怔,低着脸把泪意逼回。
众人送毕赵曦澄登舆,便各忙各的。裴文栋与汪致远领着下属,踅回衙署处理后续之事。罗望霆去往军中,江达安因要避嫌,被家人强搀着打道回府。
赵姝儿当下是大理寺的仵作,因此随王赟留在衙署。
黎慕白与许佩娘、许莞共乘一辆马车,杜轩驾驶。
许佩娘拉着许莞的手不断抹泪,许莞双目红肿,只顾着问她们可否看到了左嘉。
黎慕白忧心玉莲之事,斟酌言辞,意欲问一问许莞银钗上的玉莲去了哪里,马车骤然停下。
杜轶驱车虽已过拐角,仍忙拉住辔头跳下马车。赵曦澄掀帘看了看,示意杜轶与杜轩静观其变。
许佩娘搂着许莞,黎慕白撩帘瞅去。
马车前正立了一女子。那女子见车里的人探出脸,忙奔过来,素色直领襦裙浸着汗,圆圆脸面上的几点雀斑同样被汗水濡湿,亮晶晶的尤为显目。
女子一手按着胸口,气喘吁吁在车窗下站定。
是黄家村的黄枣,前些日子黎慕白在青莲巷遇见过。
黎慕白忙朝后眺去,并未看到黄枣的父亲跟来。
黄枣大喘几口气,呼吸稍定后小心翼翼问道:“请问公子,车上是不是有一位如我这般高、但比我瘦与白的女子?”
言罢,还用手比划了下要找的人的相貌。
黎慕白知她打听的人是覃簪,即现在的许莞。因自己是作男子装扮,脸上的面纱亦未取下,如此便被黄枣误认成了一名公子。
然而,许莞是赵曦澄以“虞洲灭门案”的幸存者为由,被带往驿馆进行后续安置,已不再是黄家村的那个“覃簪”了。
况且,许莞目下精神恍惚,不宜再受任何刺激。
黎慕白又看看浑身冒汗的黄枣,知她定是在衙署的门首就瞧见了覃簪。因有官吏在场,黄枣只得一路暗中追随,趁转弯时马车缓行,才冒然一拦。
黎慕白与黄枣打过交道,对她家的底细是知晓的,亦知她家和“覃簪”“左嘉”一家相处融洽。
黄枣比划完毕,见车里的人摇摇头就要放下帘子,忙恳求道:“我瞧见她上了您的马车。我别无它意,只想亲眼看看她可还好。求公子——”
黎慕白不愿黄枣被牵连,亦不便与黄枣相认,遂沉着嗓子打断道:“姑娘看岔眼了,车里的人是我阿姐。”
言罢狠心撂下帘子,不再理会大喊“覃嫂嫂”之语的黄枣。
杜轩杜轶见状,即刻驱车。
许莞浑身一颤,倏地用两只手抱紧了头。
“莞儿!莞儿——”许佩娘轻拍许莞的背部,哽咽着柔声抚慰,“你别怕,娘在这里!从此往后,娘一定会好生保护你照顾你!”
许莞抬起泪眼,直愣愣望着许佩娘,迟疑半晌唤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