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温度似有上升,关越诗不自觉扇风,后背靠上座椅才陡然发现,一来一往间她竟已微微冒汗。
太没出息了。
关越诗桌下拧住自己皮肉,再次唾弃自己。
但面上她却依旧淡定,还不忘回陆林深道:“那你确实大功一件。”
陆林深微笑看她,示意她继续。
关越诗挑眉道:“那日吃得尽兴,正合我这馋鬼口味。想来我是不会再想出国了。”
陆林深端起果汁:“合该遥谢‘榭舍’大厨。”
关越诗乐得笑出声音。
偏陆林深说完还似真心实意般,真饮了一大口,倒弄得关越诗心中七上八下。
她暗自叹息,心知自己当不了千年的狐狸,决定暂时消停吃饭,那些小心思还是饭后再说。
——————
转眼饭毕,陆林深如十二年前一样,坚持做饭的人不该洗碗,自去厨房清理残羹。
关越诗心中压着疑问,多番欲言又止,话却始终问不出口。
眼见陆林深进厨房已有一会儿,关越诗越发急切。
跟宋恩贝说起追人时有多豪言壮志,如今就显得她有多缩如鹌鹑。
“陆林深,你现在是不是单身?”
“陆林深,你有没有结过婚?”
“陆林深,你现在有找另一半的想法吗?”
……
关越诗默念许多,心中转过一圈,又被一一否决。
她叹息一声,终是不得不承认,面对少时亦师亦友的大院男神,她如今是真拿不出胆量直白相问。
“吃点水果吧。”陆林深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
关越诗心中万般思绪,一下竟忘了反应。
身后陆林深的声音再次响起:“关……越诗。”
关越诗骤然惊醒般转身,倒吓了陆林深一跳。
“想什么呢?”他指着桌上新鲜的果盘,示意她道,“长辈院中摘的,拿来给你尝尝鲜。”
关越诗三两步走过去,心中又生出新的主意。
她扎一块香瓜,吃了一口后夸赞道:“好甜。”
陆林深点头:“长辈照料精细。”
正食已然餍足,陆林深吃过两块就不打算继续。
关越诗低头,看着他准备将餐具放下。
她动作不停,装模作样挑起块香瓜,拨弄着似不经意道:“以后直接叫我小诗吧。”
铁器碰到瓷拖,发出“叮”地一声轻响。
关越诗恍若未觉,只抬起头道:“杜朔那日还装模作样拈酸,说听你讲‘小诗’时,觉得我和你更熟。叫他听到你连名带姓叫我,该笑得咧嘴跟儿了。”
她话中带着未竟之意。
陆林深从进门就觉出她今日似有不同,此时听她这么讲,一时竟有些踟蹰:“连名带姓确实太过生分……”
关越诗嘴角微瘪,显露出些微不满。
陆林深手指摁在大理石桌面,指尖在重压下有些发白。
本是急于脱身的一时之言,关越诗当时并不在场,陆林深本以为她并不会知晓。
但看关越诗反应,怕是早被杜朔亲口传了过去。
避无可避,陆林深暗叹一声,再开口语速更缓,罕见失措道:“那日本也不算撒谎,设宴确是为你接风。”
关越诗紧紧盯着陆林深,试图从中发现些什么。
陆林深继续解释:“何况女儿家的婚事,我一个外人说什么都不合适,闭口最好。至于借你脱身……实在不该,你……”
关越诗心下失望,他闭口不谈“小诗”,倒在这儿跟她赔礼道歉。
“我可没说不该。”关越诗调整情绪道,“只是又做回陆医生的‘紧急挡箭牌’,实在让人有些怀念。”
想起旧时,陆林深哑然失笑。
那个暑假的补习后期,两人确实比最初熟悉太多。
在发现关越诗成绩确实很好,不需要大面积补习后,陆林深就再没紧盯关越诗的日常。
她手中有了余钱,很是闲不住,确定他没告密的意思,就常跑去家属院后的布料街。
陆林深常看她带回一块又一块的碎布,拼拼凑凑,坐在关家沙发给玛丽缝新的娃衣。
陆林深也随她大了胆子,往关家跑时拿的书籍除了学习资料,还多了本包着“英汉大字典”伪装的中医大辞典。
只是关越诗当时完全没表现出对他的事感兴趣,应是没有发现。
陆林深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掩护应是他彻底放纵自己白日翘掉补课,独自跑去市图查中医资料那次。
他外出一天,赶天将要擦黑回去关家。
一进门没在她常坐的沙发上看到关越诗,却碰到了端坐其上的林欣柔。
林欣柔黑如锅底的脸色自不用多提。
母亲突然造访,陆林深措手不及,一时觉得自己周身血液都在凝滞,慌乱下彻底呆住。
可没等他母亲发火,关越诗先掀了桌子。
她从一旁的小沙发上站起来,语气跋扈,颐指气使道:“就让你去市图借个资料,跑来跑去值当两个小时?不想给我补习就滚。”
陆林深感觉血液重新流淌起来,不知怎么就悟出她的意思。
她说的应是林欣柔已经等了他两个小时。
他假装受气:“市图到这儿单程也得一个小时,我实在已经是最快速度赶回来了。”
“资料呢?”关越诗继续“诘问”。
“市图也没有,我明日再想其他办法。”陆林深配合道。
林欣柔听罢果然面色和缓,甚至替陆林深打过圆场,这才拉他到一旁去,言辞间几番交代让他“动心忍性”。
陆林深低头听训,不发一言。
待林欣柔满意离开,他这才重重呼出口气。
陆林深回神,看着面前仍举着香瓜的关越诗。
她笑容灿烂,丝毫不知当年她随手帮他掩藏的,是可能多么惊天动地的一场祸端。
在和林欣柔的斗争中,那是陆林深第一次主动“耍滑”,他却并未感到多少内疚,内心更多的反而是种解脱。
这次经历也让他习得了面对林欣柔的一大法宝,并被他沿用至今。
陆林深凝望着面前关越诗的笑容。
水晶灯辉煌,趁得客厅愈加明亮。
16岁的关越诗穿透十二年时光,与面前28岁的关越诗渐渐重叠,汇聚成他熟悉的模样。
她们一个了然他当年的窘迫,一个了然他如今的点到为止,并默契帮他保留着,若是深谈皆他做主的权利。
于是锋利旧事也都成为回忆里酿的醇酒。
在每次都能收获的相视一笑中,他的伤口也渐渐被抚平,留下的只剩对那笑里灵动狡黠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