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好,吃饱了走的,至少到了鬼差跟前,不用当饿死鬼发配。
“欺负个管家有什么用?”沈素秋的话淡淡的,已经提不起力气表现任何情绪,“你不是厉害得很?年轻时抢药铺,连县令爷都敢冒犯。活着活着,还倒退了,不敢找姓邱的,只敢欺负一个老头。他也只是听吩咐办事,一样都是任人差使的牲口,该摔进沟子的是邱守成。”
“素秋.......”
“以后别见了。”女孩说,“你要真惦念着和我的那点情意,就替我找个好法官,我想好好送我爹上路。”
“我........”
周铁生还想再解释。
“去吧。”沈素秋头也不抬,“以后该叫我六姨太了。”
“六姨太安。”
男人单膝跪在门外,声音太大,震落芭蕉叶上的水。
沈素秋回过神,打着毛衣问:“人请来了吗?”
“请来了。”
周铁生领着独眼道士迈进院子里,沈素秋让人把椅子搬到廊下,她坐那儿去听两人回话。
“禀太太,大法官已经带来了。一应香烛纸钱也应备妥当,只等您一句话,即刻就能送她上路。”
“坟地找好了吗?”
“找好了,”周铁生的声音混在雨声里,“二房太太说这是不吉利的事,不想太宣扬。于是差人埋在戚园旁边那口老井旁边就行,她说从前府里死人都是埋在那儿的,老井受过高人开光,底下有符镇着,戚园再多魂魄也冲不出来。”
“那就容我拾掇拾掇,即刻出发吧。”
雨声滴答作祟,沈素秋任凭周铁生撑着伞,领着法官和两名家仆,担着女孩的尸体往戚园走。
戚园是邱府的废园,从前也是五姨太的住处。沈素秋听说,老五也是个心性良善的人。有年龙王节,她被推选为雨娘娘,跟着草舟大队游街祈福。有拦路的荒民半道哄抢,她非但没有生气那些人抓烂她的衣服,还耐心将那些供品分发给他们。
为了这事,她挨了地主父亲一顿毒打,也因为这事落下活观音的美誉,传到了邱守成耳朵里。不出半月,邱家的求亲契就送上了门,连着一起掮来的两箱大米和绸缎,老五就这样水灵灵嫁进了邱府。
谁不是水灵灵地嫁进来的呢?沈素秋一路在想,没有男人会愿意娶一个丑陋的老女人。除非她身上有利可图。男人常指责女人世俗功利,其实最功利的是他们,他们视追名逐利为人生一等要事,是仅次于性.欲的存在。
包括周铁生。他多想做义子啊,有钱人家的义子,等于半个少爷。谁又能不眼红?
戚园大门“吱”一声被吹开,都不用人推。早年邱守成让人在这里种了许多茂竹,竹子坚韧耐寒,不用刻意打理,又美观。是人就贪图省心。
“你就站在这儿吧,我跟他们进去就好。”
沈素秋不想某人跟着,“虽然是死了,但好歹也是姑娘家。抬棺特意找了婆子,没让爷们来,就当给她点最后的体面吧。”
周铁生“嗯”了一下,把伞交给沈素秋,退回到门边。
“劳烦法官大人开始作法。”
沈素秋站在土包前,思绪随雨幕有些飘扬。听着大人咿唔嘛呼的祝词声,她仿佛看到老五浮现在雨里,冲自己在笑。
她就坐在那口老井边,穿着月牙白的宽口大褂,眉毛细细长长,含情带笑。
然后一头栽进了井里。
沈素秋吓一大跳。
她看了看四周,不由得抱住了自己。法官还在唱跳,滂沱大雨里有了火光。燃烧着的纸符从女孩的头贴到了脚,婆子们左右摁着那具惨白的尸体,像是在弹压一副白骨。
沈素秋走过去,想再看看那女孩的脸。怎知尸体遽地睁开双眼,瞬间变幻成了五房的样子,满身的纸符像是密密麻麻的鱼鳞,她朝自己扑咬过来。
“有鬼……有鬼啊——!”
沈素秋丢下雨伞,趔趔趄趄地朝门外跑。
周铁生听到惊叫,往里一探。下一秒,沈素秋“咚”一声撞在他厚实的胸膛上。
“怎么回事?!”
他猜到了什么,又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我看到了.......”
女人抖个不停。
“老五,我看到了老五!”
“什么?”
“就是那个五姨太........”沈素秋面色骇白,指着坟茔,泣不成声,“她坐在井边,好端端的,掉了下去!又附在了那个丫头身上,要来掐死我.......!”
“没事的。”
周铁生管他有人没人,一把将女人搂在怀中,柔声安抚着。
“她不是你害死的,跟你没有关系。”
“不,她是我害死的.......是我们一起害死的.......”女人痛哭不已,“她是被我们邱府每一个人给活活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