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畔水声震耳,江山湍流汹涌。
折断的树枝被水流推着往前,泥沙让江水变得灰黄,飞禽走兽惶惶不安的鸣叫响彻江岸,死气掺在其中,挥之不去。
百家山庄对此有所预感,他们备用的船完好无损地停在荫蔽处。
水位上涨,不宜出行。
江面难得有活物出现,这艘行船一出现还是成了靶子。
“师兄,是不是有人跟着我们?”
江焰琅明知故问,叶离观倒也有问必答:“少说有四五个,排除一直跟着你的那位,不知是敌是友的勉强算三四个吧。”
“我有什么好跟的?”江焰琅想不明白,“可那位又不像坏人,看着年纪和我一般大,关键时刻出手相救,气息若隐若现,倒让我更难判别他的功力在哪一层……到底是我才疏学浅。”
“师弟为何如此不自信,我能断言那小子大半的人发现不了,起码跑得够快,希望他是个好人吧,当飞贼准能让人头疼。”
是于惊川的人?
江焰琅的心只被牵动一瞬又沉入水底。
于惊川能让自己消失得一干二净,必然不可能放一个轻易就被发现的人在他身边。
他细微的神情被叶离观捕捉到熬,并对此嗤之以鼻:“你不如先问问自己,师父有什么好跟的。”
江焰琅刚想辩驳,就听刁满客半死不活的声音从正坊的舱内传出来:“怎么,你们都能想到用燕行门的身份闹出大动静,会想不到被跟梢?还是嫌清江冷清,人不够多热闹不起来?”
“谁让百家山庄震燕思昭亡魂不成,惹怒他们也是情理之中。”叶离观保持警戒,“人多眼杂也是好事,就算猜到你们上了船,也可借此钓出别有用心之人。”
红喜掀了帘子探出半个脑袋:“你们放心,百家山庄的船足够结实,只要龙骨不折,防火挡箭不在话下。”
“放心吧红师姐,我师兄艺高人胆大,保准不让你家大船改头换面。”
“别望天了师弟,”叶离观剑指江面,“还是低头看看水里有没有东西吧。”
红喜头顶陡然冒出一个脑袋来,满身的绳子都阻止不了刁满客的好奇心:“师弟的眼睛真有这么神奇?这到底是哪家功夫,与那传闻中的‘天眼’孔中人比如何?”
叶离观答:“师门妙法,形容不来。”
实际江焰琅也兀自好奇。
他随于惊川来到望三思的第一天,还不知对方名姓就被按在竹楼下的泉眼边,没有任何仪式,只剩他和汩汩涌出的清泉水大眼瞪小眼。
江焰琅一抬眼便可以看到躺在屋顶的于惊川,那人将笠帽扣在脸上,一动不动,安静得不像活人。
他身无长物,又被老乞丐教出满嘴无赖,可于惊川的沉默让他莫名胆怯,只能藏好顽劣心性,生怕哪一处动静惹人生厌,再把他扔出这深山老林自生自灭。
离开浮金城的亭台水榭,满山蔽日幽簧让他瞠目。于惊川的竹楼边长着颗巨大的玉兰树,他来时雪白的花开得正好,掩着花下的一片翠色,盘曲的根节围住了那泉眼,汩汩成溪。
门前的牌匾挂得端正,“望三思”三字笔法狂乱,也不知道是否出自于惊川之手。
江焰琅白白觅得个桃源般的住所,还来不及开心便成了困兽。
他困极了。
每日醒来就在泉眼边打坐,一坐就是一整天,再和泉眼大眼瞪小眼,一瞪就是一年——
一年!他瞪了整整一年!
死水都能被瞪活,但于惊川他是个比死水还沉寂的大活人。
他只在江焰琅醒时把他扔到泉边,在他走神时忽然扔出石子把人敲醒,行踪成谜。
于惊川话极少,江焰琅却越来越嘴碎,他害怕自己在这种环境下会逐渐忘记怎么说话,可回应他的往往只有流水潺潺,还有风过竹林的静谧之声。
他好不容易等到于惊川走到身边的时机,却听这位在他心中已然飞仙的男人问道:“可有听见什么?”
江焰琅:“……咕噜咕噜?”
泉水它……确实是这样叫的吧?
于惊川:“……”
江焰琅不知道他这次的沉默代表什么。
看多了泉眼,他感觉于惊川身上都拢着难言的气息,可他又不敢移开双眼。
他好像第一次看清了男人的面容,他的眉骨有一道伤痕,被额前略微凌乱的发丝遮掩,并不狰狞,没什么生动的表情,浪费了那张仿若画中的面容,江焰琅觉得他笑起来该是缱绻的。
那双眼是没染杂色的黑,江焰琅从没见过黑成那样的眸子,一切秘事敛入其中,诱他猜忌。
于惊川在他百转千回的心思里说:“可以了。”
江焰琅微怔,还以为于惊川有读心术,叫他收起那些无关紧要的遐想。
他心中忐忑,直到握住那把用竹木削成弯弓一样的短刀才稳住心上八下的情绪,可心跳不听话,刺激着他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我是不是可以叫你师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