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夫人听到风声,拉着渊柔的手查看她有无受伤。
令仪低下头,掩去眸中的失望之色,注意力被地上的一件物事蓦地紧紧攫住。
“孩子,你没事吧?”程夫人和蔼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多谢你救了柔儿。”
令仪心中一暖,眼眶涌上一层湿润,偷偷用脚踏住了那物事:“没事。”
程夫人吩咐府内加强警戒,便转身离开。
渊柔端起茶碗,手微微发抖,茶水未到口边,已洒了一半。
“你好大胆!”
渊柔闻言抬起头,震惊地望着令仪:“是小偷躲在我屋里伺机害人,我怎么大胆了?”
“那人明明是你藏在屋里的。”令仪眸光闪动。
“你有什么证据?”
“靖国公府看守极严,又是白日,你的闺房在仆从往来的必经之路上,极易被人察觉出异常,小偷怎会专挑你的屋子来作案?”令仪斩钉截铁地反驳。
渊柔目光渐渐黯淡下来,又挣扎着燃起一簇火光:“我以为不会被人发现的。”
“那人身手不弱,而且他身上还有这个。”
令仪摊开手,给她看自己手心上的那枚铜钱:“这是前朝的货币‘地节通宝’,本来在流通中已被我朝回收了。他心系伪朝,你和他交往不怕连累程家?”
渊柔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把他们相遇的经过告诉了令仪。
那天,渊柔在书铺找书看,那个叫陈复行的男子碰巧来找书铺老板。老板跟他说了几句话,就向渊柔走来,说她手上的书是陈复行预订的,请她归还。
那是一本书商组织编纂的文集,渊柔却爱不释手,闻言失望地把书递给了陈复行。
陈复行见她识货,欣喜地和她攀谈起来,她才知道这本书竟然就是陈复行的朋友组织文人编纂的。
两人相谈甚欢,陈复行甚至想登门拜访,但渊柔不爱与人结交,果断拒绝了。
两天之后的夜里,渊柔闲极无聊,坐于亭中抚琴,浑没在意靖国公府外东北方向远远传来阵阵打斗呼喊之声。
夜深露重,她待了片刻便转身回屋。不料她刚打开门,眼前忽然闪过一个黑影,扑过来把她按在了墙角。
“他就是陈复行?”令仪逼问。
渊柔无力地点了点头:“后来我听哥哥说,那天晚上他闯入了一个前朝降臣后代的府邸暗杀未果,后来逃了。当晚靖国公府的看守喝得人事不省,才叫他溜了进来。”
“前朝国姓是陈,‘复’取‘光复’之意,这个人可能是前朝的皇室贵胄。”令仪皱紧了眉头。
渊柔点头承认了,继续讲述下去。
陈复行当时身上血迹斑斑,威胁渊柔给他取伤药来。渊柔吓得涕泗横流,被迫给他疗伤,只盼赶紧把他送走。
可他受伤太重,只能留在她屋里养伤,还恐吓说如果让人知道了,就杀了她全家。渊柔只得流泪隐瞒,饭都借口不舒服命人送屋里来吃。
也就是相处的这两天,他得知渊柔的爷爷就是当初冲进皇宫杀了伪朝最后一个皇帝的靖国公。
他不停地咒骂着程家所有人,渊柔远远地躲在墙角无声地哭泣。
哭着哭着,她忽然饿了,把饭端到墙角,一边啜泣一边吃。陈复行见她可怜的样子,反而笑出了声。
后来,他伤好了,但还是经常趁人不注意偷偷溜来见她,叮嘱她四月初七千万不要去金明池看热闹。
她爱慕陈复行的见多识广,陈复行羡慕她的天真无邪。一来二去,他们的关系一发不可收拾。
令仪头脑一片混乱:“你这样会害了全家人的。”
渊柔低头搓着衣角,脸涨得通红:“我知道,我每次想拒绝他,又害怕寂寞。我原来羡慕你锦衣玉食,有父母疼爱。”
她顿了顿,继续道:“可是他们总会怀念过去的渊柔,不断提醒我抢了你的东西。是他让我明白,有人会珍惜我的存在。”
令仪从未想过,她明明拥有了自己的一切,还会不快乐。
半晌,令仪才幽幽地道:“但是他们从未想过把你变回过去那样,而是接受了你的改变,这也是爱吧。”
渊柔愣住了,室内忽然坠入诡异的沉默。
令仪忽地一拍大腿:“你说他会不会和金明池刺杀那桩案子有关?”
渊柔前世对这桩案子也有耳闻,只是因为案发当天她正在家里做女红,不如令仪亲眼目睹印象深刻。
渊柔道:“他想复国,杀了皇上有何用?还有下一任皇帝即位。”
“只是为了发泄恨意而已。”令仪眼睛一亮,“他会不会联合了四殿下?也许他们本来的计划是杀死齐询,结果齐询误打误撞成救驾英雄了。”
渊柔大惊失色:“四殿下胆子这么大吗?”
“或许陈复行为混进去假意奉承齐谌,其实是想把他们都杀了。齐谌发现他变心,生怕口供不遂自己的心愿,又担心放虎归山遗祸无穷,只得把他们都灭口。”
渊柔不敢细想:“不过这些也只是我们的猜想而已。”
令仪指尖轻扣桌面,脑海中思绪纷乱:“陈复行要是还回来找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要钓条大鱼。”
渊柔脸上恢复了淡然的神色,抚着鬓角,漫不经心地问:“你为什么琢磨他们的事?”
令仪舔了舔唇角,这才把前世齐询如何娶她,如何恨她二十年,如何抄斩了她全家,她重生后如何与齐谌结盟的事告诉了渊柔。
渊柔终于明白她对齐询的恨意,缓缓开口:“我前世的苦痛皆因他而起,所以我不想替他争辩什么。不过你说我们有首尾,那纯属子虚乌有,即使是他暗恋也说不通。”
她怒火中烧,一拍桌子:“我万没想到姓严的老东西竟然还掺了一脚,我给他女儿伴读,正遇见他们兄弟俩。我不过略寒暄了两句,他们就嚼上蛆了。”
令仪浑身冷汗直冒,仿佛坠入了时空扭曲的空洞中:她前世所经历的,也是自己今生的经历。
她本来就是齐谌用来伤害齐询的工具,和齐谌结盟并没有改变她的用途。
如果他主使了金明池的刺杀案,那么前世暴民作乱那一夜发生的一切,也都是齐谌的谋划吗?